暮去朝来、乌飞兔走,展眼已是萧帝万寿华诞之日。
且说这日清早,天未明时,定国公府内的各院丫鬟婆子们俱已起身,各自领了差事后,便风风火火的忙碌起来。
彼时,定国公府从外间街门起,直至内里垂花门,一路正门大开。那檐下亦早挑了一溜大红灯笼,红彤彤的似两条火龙一般,将整个国公府照的灿若红霞。
天将五更,岱雪便将邵子期唤了起来。也不等她醒醒神,便指挥着一众丫鬟婆子捧水递帕的,忙得脚不沾地。
邵子期迷迷糊糊的由着岱雪将自己收拾妥帖,还未回神,便听得“哐当”地一声闷响。邵子期猛然一凛,觑着眼问道:“外间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事,倒是惊扰了姑娘。不过是两个小丫头子手脚不利索,失手跌了水盆。”金铃拎着裙子打帘进来,清凌凌的回道。
邵子期叫那动静一闹,倒是醒过神来,瞧了眼金铃,见她裙子上水迹斑斑,不禁惋惜道:“哟,倒是可惜了你一条新裙子,我昨儿才瞧见你换上的。”
金铃拎着裙子抖了两下,脆声笑道:“不妨事的,普通的粗布裙子罢了,又不像姑娘的裙子那般娇贵,经不得一点揉搓。赶明儿得了空,烧了熨斗熨熨,准保和新的一样。”
岱雪见两人一闹一笑,说得正是开心的时候,心中不禁冷哼一声,轻手轻脚的捧了一个小匣子过来,笑道:“今儿是当今圣上的万寿华诞,那宫里必是要留宴的。姑娘可得穿得光鲜些,再不许像往常一般了,连件首饰也不带。”
邵子期踮脚瞧了眼岱雪手中的匣子,见都是些鎏金嵌玉的笨重首饰,心下不喜,撇嘴说道:“姐姐知我素来不爱戴这些物件的,沉甸甸的没趣儿不说,还压得人连路都不会走了。”
岱雪绣眉一拧,轻声劝道:“那宫里去的都是贵人,哪个不是穿金戴银的,怎的到了姑娘这里就成了累赘了。再说今儿可是圣上的正日子,姑娘穿戴若是寒酸了,没得叫人笑话说嘴儿。”
金铃向来不喜岱雪那个弯酸性子,目今见她说话阴阳怪气的,遂从旁插话道:“咱们姑娘的身份摆在那里,又哪里需要这些个俗物来撑场子。岱雪姐姐莫不是以为咱们姑娘也是那些个暴发户,出个门子,恨不得要带上五六个镯子才肯罢休。”
岱雪眯眼冷哼道:“若是寻常家宴倒还罢了,今儿可是宫中赐宴。若是一件饰物都不带,知道的说咱们姑娘随和、不拘小节,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定国公府穷酸呢。你现在上赶着讨姑娘的好,到时候若是丢了咱们府中的脸面,你个小丫头能担得起吗。”
“你……”金铃叫岱雪呛了一句,满脸涨得通红,半晌回不过神来。
邵子期见两人越说越过,忙打圆场道:“首饰是要带的,可岱雪姐姐选得这些却是不妥的。一则都是些鎏金嵌玉的大物件,我年纪小撑不起来不说。二则姐姐且看看,这里面有好几件也不是我现在身份该戴的。姐姐再寻些别的来吧。”
听邵子期这么一说,岱雪倒有些犯难道:“因着姑娘平日里不爱戴那些个首饰,且这首饰放久了又过时。朗月便嘱咐了账房,这每季分例的首饰一项上,都叫折了现银并入月钱里了。这朗月一走,我才刚接过手来,一应的物件还未曾理顺呢。现下,姑娘要讨首饰,可是叫我哪里寻去。”
金铃亦咬牙道:“难道就没有一两件平日里备下的吗?”
“合姑娘身份的首饰有是有,可都是些旧年的款式了。”岱雪细想了片刻,沉吟道。“这圣京城里,富贵人家戴首饰都是应时的,若是将这些个过时的首饰戴了出去,还不够与人说嘴的呢。”
金铃急得原地直跺脚,急言道:“且拿出来应应景就是了,总好过一件体面的首饰都没有强吧。”
岱雪撇嘴说道:“许久未戴,那些首饰上面的鎏金都灰了,还得炸一炸才行呢,现下却是戴不出去的。”
金铃见岱雪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的直喘粗气,恨恨说道:“姐姐若是平日里少花些心思在那些个诗词上,多想想姑娘的事,今儿也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岱雪轻抬眼帘,随意瞥了金铃一眼,冷哼道:“我做的都是些分内的活计,一没越权,二没违例的。凭谁都拣不出我的错处来,哪用得着姑娘在这儿嚼舌根呢。”
这金铃、岱雪你一言我一句的,两个眼睛瞪得似铜铃一般,彼此间皆是瞧对方不顺眼。那金铃看不上岱雪整日里拿糖作醋的假清高,这岱雪亦瞧不上金铃那卑躬屈膝的奴颜样。这两人平日里只要寻到了时机,必是要互损两句才肯罢休。
邵子期见两人又拌起嘴来,无奈一笑,语调轻扬道:“你们且停停,我倒想起个物件来。准保既不落了俗套,又不至于太过简薄。”
“是什么物件?姑娘拿出来瞧瞧。”金铃闻言,追问道。
邵子期神秘一笑,回身自从炕上的炕柜里捧了一个雕花木匣出来。待打开看时,正是早先邵长韫送的那个羊脂白玉琴。
岱雪搭眼一瞧,见那白玉琴上仅用红绳编了一段流苏结扣缀着。除此之外,竟是再无它物,不由凝眉道:“这也不过是个把件,姑娘总不能握着它去赴宴吧,这像个什么样子。”
“自是不能这样。”邵子期应了一嘴,随手从匣子里拣了一个坠八宝璎珞的金项圈出来。
“姑娘这是做什么?”岱雪见邵子期拿了银剪去挑那八宝璎珞上的搭扣,不禁失声叫道。
邵子期摆摆手,费力地挑开了那金项圈与璎珞间的搭扣,又将那各色珠宝制成的八宝璎珞扯了下来,随手掷于案上。这才小心翼翼的捧了那白玉琴挂于金项圈上,小意的合了搭扣。
岱雪见子期将那八宝璎珞随手扔之,忙上前捧了,小心翼翼地放于匣中,心疼道:“好好地物件,就这般叫姑娘毁了,姑娘也不心疼。”
“反正不合身份,平白放着也无趣,倒不如这样来的便宜。”邵子期不以为意,将那金项圈挂于脖间,原地打了个旋,又朗声说道:“今儿还要入宫,咱们也耽误了不少时候了,现下也该去给娘亲请安了。”
“姑娘说的是。”金铃应了一嘴,当先一步替子期打了帘笼。
邵子期唇挑轻笑,领着众人逶迤出了院子。
彼时,天色尚早,晨光微稀。子期颈间的白玉琴映着清晨熹微的青光,益发显得温润通透起来。恍惚间,似是水光轻闪,一抹清浅微光自玉中悄然掠过。
欲知此后又有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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