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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古尼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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捷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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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意事项讲完,两位焦头烂额的男士把滤纸捂在口鼻部位,一步跨越数千公里,长途探望病危的艾傅德先生。“大门”通往临时库房似的封闭空间,大量可可粉堆在一边,空气中弥漫着过度暴晒的烟尘味。皮肤暂时对环境剧变无从适应,森特先生不由自主打着哆嗦,感觉裸露的汗毛一根根倒竖起来,人像被突然丢进了熬油的汤锅里。
    来不及多做停留,脸上的嫩肉**辣一片,兴许已经起来不少小疙瘩。杰罗姆跟在怀特屁股后头,接连穿过几道屋门,“‘管理员’过来查看时,最里头隔间内有个低体温病人,”怀特快速说,“但愿就是艾傅德那家伙。别离开室内,碰上当地人很可能会节外生枝。”
    窗外矗立不少古怪的圆顶棚屋,偶尔能瞧见皮肤黝黑的人影在阴凉处一闪而过。正午阳光极度刺眼,地面扬尘在炙烤下外观扭曲,盘旋着蒸腾不已。这景象令人眼眶酸涨,恐怕原住民也不愿意此时外出活动,至于两名访客,目不转睛瞧一会儿都觉得头晕目眩。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典型的码头长屋,货舱和人员住房相隔不远,建筑风格与当地石砌的单层住宅、或易拆卸的棚屋大相径庭。杰罗姆猜测应当是外来人自己兴建的容身之所,多待一段时间,碰上“红松鼠”号船员的机会肯定不小。虽然最好能从克拉克船长那了解现在的情况,不过他着实想不出、怎么给自己突然到访找到合适的理由。
    前面的怀特脚步稍缓,推门进入一间不透风的小室,杰罗姆紧随其后,随手把门掩上,倚着门板游目四顾。唯一的格子窗紧闭且落了锁,四方形单间里,全部家具只有一桌一椅、外加悬在半空的帆布吊床。短短几秒,拭去眉梢凝结的汗珠,森特先生听见吊床发出咯吱微响,上前查看的怀特阻挡了他的视线,空气好像越吸越少,不管屋里人身患何种疾病,恶劣环境简直可以杀死一名健壮的水手。
    “天呐,什么鬼地方!”杰罗姆周身不自在,从书桌上发现了自己赠给艾傅德分光镜——与其他物品一样,蒙着层稀薄的粉灰。
    怀特没答话,背对他发一会儿愣,然后才侧身让出点空间。“别碰任何物品。”脸上表情很难形容,他哑着嗓子说,“你自己看。”
    吊床上的枯瘦人形隐约好像艾傅德本人,虽然只见过几次面,杰罗姆还清楚记得他离港时的模样:年龄介于三十到三十五之间,淡青胡茬,褐色眼睛通常都心不在焉,轮廓尖削,懒得梳理头发,悦耳嗓音很容易给人留下个好印象。现在看来,吊床上这人除了年纪老迈、味道像涂过油的裹尸布,其他特征都还能找到当时的影子。
    森特先生沉吟半晌,“让我说什么好呢,这人怕都有六十了吧?”
    “你先想想,”怀特揉搓着拇指小声说,“除了年龄不对,还有其他对不上号的地方吗?”
    杰罗姆有点不高兴地板着脸,“你什么意思?跟我开玩笑吗?”
    “没。只是你我考虑问题的方法不一样。”怀特不紧不慢地说,“你心里存着一些关于‘常理’的假设,不符合假设的便视而不见。我也信奉逻辑和概率,但可能性高低不影响对事实的判定。”他停下来思索片刻,“早衰不算罕见,可没听说过成人早老症的……我不知道,这里头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才能下结论。”
    “至少你相信这人就是艾傅德。我知道现在该用排除法,可再怎么说,情况也太荒谬了!空想无益,我去找船长问问清楚。”
    没等他们进一步争论,吊床上的病人悠悠醒转。声音好似装进榨汁机里的干涸海绵,清澈的褐色瞳仁和老迈的外观看上去不太协调,只听那人问:“……是你吗,我的朋友?”
    怀特尚未开口,杰罗姆抢先道:“认得我吗?或者说,你是谁?”
    虚弱地瞑目喘息一阵,那人眼神迷乱,微弱地发言道:“你是我朋友的缩影,克拉丽丝的新宠物……奉劝你一句,别再挣扎,像我一样认命吧!这计划注定不会取得成功。至于我……我只是一具空壳。”
    “神志不清。”森特先生冲怀特说,“怎么我一点不感觉奇怪?”
    “今天是‘暮月’吗,我的朋友?”那人忽然相当清楚地问。
    杰罗姆随口道:“三天以后。”话音刚落,病人牙关紧咬,低叫一声抽搐起来。怀特抢前半步,抬高对方的后颈,并制止杰罗姆伸手帮忙。用不了几秒钟,吊床上的老人深吸一口气,整个儿瘫软下来。
    眼睛里的混乱稍稍平息,目光在两名访客脸上茫然扫视,病人无力地说:“怀特?你们已经到了……又一次……那就这样吧。”
    话音里的绝望如此真切,令杰罗姆和怀特止不住对视一眼。病人再次开口说:“随便怎么都好,别让我再重复啦!我就是艾傅德,有些话要对……我的雇主,讲明白。暂时不要发问,请你靠近一些。”
    杰罗姆稍有点不知所措,踌躇过后还是低头聆听对方的说法。
    自称是艾傅德的老人断断续续说:“透支魔力让我无法维持稳定的外部形态,请你为我做一件事……把下面的地址用笔记下来……”
    森特先生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和备忘录,记下一串详尽的地理坐标。老人继续未完的发言,“按照地址进入我的住所,找到衣橱下的双层暗格。上面一层包含两瓶药剂,咳咳……左手边无色透明的就是‘回春剂’,右边紫色的一瓶……你知道,它叫做‘晨雾’。”对方再次深深吸气,“把透明那种拿来给我,下面一层……装着你的报酬。”
    听到这里,杰罗姆正要出言询问,“艾傅德”直接昏晕过去,免了多说废话。自个手中被塞进一把铜钥匙,掂起来分量不轻,对方似乎早有准备,让他不由得心生寒意。两人面面相觑,这趟不仅未能解开疑窦,反而平添不少诡秘色彩。怀特最后说:“不妨照他说的办。”
    重新回到天文塔,对照地图和纸上的坐标调校“大门”的参数,十分钟后,旅行的目的地就呈现在眼前。若以“峡湾之城”歌罗梅为起始坐标,病人提供的位置直线距离不过百十公里,通往罗森西南部一座平凡无奇的小镇,地形处在连绵荒丘和大片积水的洼地之间。
    总算没给打发到太过遥远的地方,杰罗姆自嘲地想,自己必然是天生的劳碌命,简直没一刻安歇的时候。探头出去看看,这回“大门”出现在一座马厩的残骸中间,四周竖立几棵枯树,空荡荡的乌鸦巢搁在枝杈顶端,显得荒凉而单调。幸好视野还算开阔,远处坐落着城镇的主体——神庙和镇民聚会用的单坡顶木屋,主要街道都通向交换商品的市集。总之跟其他小镇一样缺乏个性、千篇一律。
    “‘雾丘’,”怀特手指小镇入口处的拱门读出声来,“意思是常有雾气侵袭此地吗?也难怪,东南方向就是连绵的低洼地带了。”
    逐渐习惯了歌罗梅大雪封门的日常景观,至少镇里还能找到点枯枝败叶。杰罗姆低头缓行几步,就发现“雾丘”此名不虚,足踝往下铺着郁积的朦胧水汽,阳光被铅云遮挡时更是经久不散。
    没工夫观光游玩,他们依照坐标指示快行几分钟,很快找到“艾傅德”口中所指的建筑物:建在荒丘上的老宅子,饱经风吹雨淋,表面的涂漆粘着木皮一块块翻卷上翘,不过应当还能屹立许多年头。门窗封得严严实实,从外向里看得不到有价值的信息,最近的邻居也在镇子那头,整座旧宅泛着一股长期被遗弃的味道。
    取出铜钥匙,森特先生照生锈的锁头一番摆弄,门锁显然早该上上油,试了半天才成功打开。“吱呦”怪响过后,老宅子的内部结构呈现在眼前。上面是积尘的油布,下面盖着用具家私,灰尘使脚印显得格外清晰。上好的红木地板仍坚固耐用,四壁的装潢也称得上格调较高,可以想象房屋初建时下过一番苦心。
    怀特绕大厅一周勘察情况,杰罗姆却发现某些不同寻常之处。“奇怪,看积尘少说空置了两年,怎么找不到一点活物的痕迹?”
    别说啮齿动物,角落里连蜘蛛网都没有一张,干净得令人生疑。森特先生抚着墙壁走两步,好像觉察到什么似的。“有意思,这间屋让我回想起施展‘游电术’的试练场……你看,各处积尘的厚度不均,好像围绕着三个点向内集中过。如果各点曾有异常电荷集聚的话,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活物都给灭尽了。不要单独行动,到我身后来。”
    怀特跟着杰罗姆挨个房门查看,直到发现摆有豪华双人床的卧室。揭开油布坐上去,森特先生上下颠颠,自言自语着,“真不错。”
    仰首观看床架顶端裹起来的纱帐,怀特捻捻露出来的一角轻纱,咋舌道:“这玩意价值不菲啊!那家伙挺会享受,表面上真看不出来。”
    杰罗姆轻拍下软绵绵的床铺,叹口气站起身。大衣橱明摆着,拨开簧扣小心往外一拉,里头竟然还落下一件毛皮大衣忘记收起来,虽未生虫,却因长期受潮变得不成样子。扫净下方镶板,怀特从壁炉炉膛中拽出根铁条,找个细缝探进去往上撬,应声现出下方的暗格来。
    跟预先得到的消息不谋而合,两只容积为六分之一升的水晶药剂瓶并排放置其中,左边是透明无色的“回春剂”,右边是紫中带绿的“晨雾”。在通天塔时就听过这奇药的大名,不知道是同一种物质呢、还是仅仅名字一样?若非可能成瘾,杰罗姆早想亲身体验一下。
    怀特把左边的药水小心塞进怀里,杰罗姆则顺手牵羊、将紫色药水也装进了硬皮袋。两人锁好屋门出来,一番调整后再次回到闷热的小房间。“不清楚剂量,怎么办?”杰罗姆向怀特征求意见。
    “先用三滴,”怀特想想说,“只要不是猛毒,应当不到致死量。”
    极小心地揭开瓶盖,杰罗姆撕下一张纸条做成滴管状,沾了三小滴送入病人咽喉。还以为需要些时间才能见效,不料滴进去当即有了反应。喉头传出粗重的呼吸声,对方很快恢复知觉,睁开两眼直盯住药剂瓶,搁在胸口上的右手拇指竖立起来。
    “加量?”
    怀特赞同道:“加量。”
    反反复复三次,一共滴进去小半瓶。森特先生不耐烦地说:“我看往里倒得了,跟清水也差不多嘛!”
    怀特吃惊地半张着嘴,手指吊床上那人。杰罗姆扭头一看,半瓶“清水”已经全面生效——竟真有返老还童的事呢!老年艾傅德迅速恢复了初见时的模样,面颊又有了光泽,皱纹如同抹过胶泥的土坯、每一秒都在消退中。怀特小声说:“全灌下去,会不会再年轻几岁啊?”
    见两人都打着药水的主意,恢复原貌的艾傅德喘息稍定,淡淡地说:“世上若真有还童药,我这个炼金师早就摆脱所有麻烦事了。”
    杰罗姆实在想给自己稍减几岁……或者给自己老婆稍减几岁?左看右看,暂时忘了还有一堆问题没弄明白。艾傅德解释说:“‘回春剂’应当只对我个人有效,你喝了可能会肚子疼。因为我的病极其罕有,它对其他人几乎毫无价值。实际上,魔力衰减造成的后果不止包括早衰,老年法师常常患有不同症状的古怪疾患,只是一般人跟魔法的本质接触不深,情况不会特别严重罢了。”
    听他这么说,森特先生泄气地摇摇头。“呃,不知从何说起……你还能继续配合传送吗?”
    艾傅德倦怠地笑笑,“你们人都到这来了,还用得着‘低阶传送’吗?至少这一阶段,我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看他们还有话要问,艾傅德紧接着说,“其它问题等我恢复下精神再说。森特先生,能不能把我的魔宠带来,已经许久没抱过它了。”
    一想起汪汪,杰罗姆突然发现、还有个必须搞清楚的关键。
    “你究竟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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