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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馄饨。”傅成璧坐姿乖巧,微眯着眼睛看向段崇。
因为小方桌是四角,傅成璧和杨、裴、华四人分坐一角,便没有了段崇的位置。
段崇看了裴云英一眼。对方立刻会意,端着两碗馄饨转身坐在身后的小矮桌上。
杨世忠对华英挤眉弄眼,示意了一顿,两个人同搬着小凳子挪了过去,与裴云英共坐。
杨世忠往华英身边靠了靠,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道:“行啊,会来事啊丫头。”
华英噙着笑,一派的正气浩然:“我只是请傅姑娘吃饭,顺道来跟魁君讨论讨论案情,懂?”
杨世忠拱手拜道:“学到了。”
傅成璧托腮,黑漉漉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段崇这身打扮,不禁笑道:“是不是朝廷俸禄太少,还得让段大人来这里打杂,赚点儿小钱花花?”
她尾音轻快上扬了几分,实在俏皮。
段崇将围裙解下来放到一边,板着声音回答:“摊主年纪大了,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帮帮忙。”
傅成璧望过去,果然见蒸腾的白雾当中站着一个佝偻的老人,手脚不算太利索,但样样都做得很工整。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也望过来,沟壑纵生的脸庞浮上慈祥温和的微笑,朝着她点了点头。等空出了手,他才过来招待傅成璧。
傅成璧没有太大的胃口,就要了一碗馄饨吃。
昭昭爬上桌,又在吃它小碟子里的蛋黄。傅成璧眼见裴云英将它惯得没了规矩,轻弹了一下它的脑袋,算作惩戒;又将它和小碟子一起抱下了桌,就让它在凳子边上吃。
昭昭不乐意,扒搭了几下傅成璧垂在地上的裙角,也不见她理,整只猫顿时就蔫儿下来。不一会儿,它就乖巧地爬上一旁的长凳,静静地卧在上头。
在等的期间,段崇问:“睿王府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太多的线索。”傅成璧摇了摇头,轻声说,“不过有几处很奇怪。”
段崇询问原因,她便细细讲来:“如果是府外来得贼,能越过王府守卫且多次犯案,进退自如,必然是个老手。但他既是老手,怎会不提前打探好王府上最值钱的东西是甚么……?”
“最值钱的东西?”
“我看过丢失的款项,无非是些金银首饰。若说值钱,也的确值个千百两银子;可各院夫人房中所珍藏的画卷才是最难得的,单忍冬夫人房中一副‘四雅图’就价值上千两,这蟊贼就算偷,也是偷画卷更划算些。”
也就是说,若按盗窃的难易程度推算,这贼不是个简单人物;可若以此再顺推回去,此人所盗窃的东西则和其本事不太相匹。
段崇沉眉思索良久,再问道:“会不会是家贼?对王府熟悉,也容易动手;如果是下人的话,也不见得知道书画和金银首饰哪个更值钱。”
“可睿王喜爱收藏书画是府上都知道的事呀。”
“任何人和事,都不能一概论之。”段崇一本正经地纠正道。
傅成璧意识到错误,抿了下唇,没有说话。
沉默间,两碗馄饨被稳稳当当端上了桌。摊主笑眯眯地看向傅成璧,“丫头,皮薄馅大的肉馄饨,小心烫啊。”
“谢谢。”傅成璧将碗小心移到自己的面前来,用小勺子轻轻搅弄着放凉。
段崇想了片刻,继续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钱财,做出盗窃的假象,只是为了掩藏他真正想要寻找的东西。”
傅成璧闻言蹙起眉,捏着勺子的手一下僵在半空当中。
她猛然记起,前世这段时间里睿王府虽然没有出现失窃的事,但在这之后不久,李元钧曾按照皇上的命令,在京城设下一个宝鹤宴。
宴上展列数幅名家画作,并邀请了各路文人骚客前来赏鉴。
宝鹤宴是以前朝文山居士所作的《宝鹤图》为压轴,只不过《宝鹤图》在未展出的时候就已失窃,好在李元钧珍藏的画作很多,换了别的顶替上,才不至于将宴会搞砸。
段崇见她面色凝重,似乎思虑甚多,低声说:“你不用着急,我会去黑市再摸一摸睿王府的行情。”
傅成璧缓过神来,眼里渐起疑惑,“黑市?行情?甚么意思?”
她对此求知若渴,目不转睛地看着段崇。他的舌头有些发僵,解释道:“就、就是一个点儿值不值得偷,难不难偷。”
傅成璧闻言愣了一下,嘴角不禁扬起了轻灵灵的笑意,“这就是行情?盗贼的行情么?”
“算是。”段崇没有否认。
傅成璧小声喃喃,似在感叹,“有时候觉得你们做起事来,还真是不择手段。”
从朝中大概再找不出第二个官员在办案的时候,会想尽办法从黑路子探得信息。六扇门多年来能屡破奇案,就是胜在段崇不守章法;比起手段光明与否,他更看重真相和结果。
段崇轻声中带着谨慎,“很介意吗?”
介意他的行事风格,与她生来所受的礼教大相径庭。
可傅成璧却摇了摇头,“能够破案的话,甚么途径都好。”
目前她只能等着段崇的消息,再未得到新的线索之前,不能贸贸然去问关于《宝鹤图》的事。
傅成璧将注意力又移到馄饨上,捞了一团卧在勺子里,皮儿细滑软薄,轻轻咬下去,肉香一下就在齿间四溢开来。
她惊喜于能在街头巷尾尝到这般美味,眼睛都亮了起来。
“真得好香呀。”
这馄饨的馅儿是他调的,馄饨是他方才煮的,听她夸赞,段崇嘴角浮上了不易察觉的笑意。
华英正同杨世忠、裴云英谈起教训婢女的事,提及解恨之处,爽朗地笑了声来;他们三人坐一起,一言一语,很是热闹。
而傅成璧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身在烟火市井中,也还在不自觉地恪守着骨子里学来的礼仪规矩。而段崇与她相对而坐,坐姿十分端正,单单是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睛里也难得盛上些许满足。
等她吃得七七八八,段崇说:“等打探出消息,我去王府找你。”
傅成璧顿了一下,思及前世李元钧对他的仇恨太大,转而说道:“在府外等我可以吗?王府里有外人在,说起话来也不方便。”
段崇将她“外人”二字品了又品,笑着应道:“好。”
她将碗勺放下,看见段崇笑,也不自禁地弯起了唇,问:“甚么事这样开心的呀?”
段崇抿住笑意,没有回答。
……
等消息等了两天,还未及傅成璧等到,睿王府就出了事。
后花园的翠屏湖中捞上来一具尸体。
原是一干女眷在湖中亭娱戏时,逐春夫人的金钗不慎落进湖中去了。她爱财,更爱惜这支王爷送得金钗,就遣了擅长泅水的奴才下去打捞。
这奴才在湖底刚摸见金钗,正喜孜孜地想能领赏去,脚却被水草缠了一下。他有些不耐烦将水草拨开,却不想赫然拨开一张脸来,吓得他当即呛了两口水,连金钗都失手滑落。
他也再顾不得去捡,赶紧游了上去。
尸体就教人从湖底拖上来,横在岸上。湖心亭的女眷已经吓没了魂,又觉得晦气,谁也没敢靠近。
傅成璧闻讯赶来时,下水的奴才还坐在岸上喘着气。她低声令华英带其他人将此处封锁起来,短时间内不许人出,也不许人进。
她想上前去察看情况,却一下被逐春夫人拽住了袖子,“小郡主!你可别去,这死人晦气着呢!搞不好、搞不好早就变成水鬼了!”
她显然是被吓着了,搽过脂粉的脸愈发苍白。
傅成璧已然见过不少尸体,还是有些胆量的,只拍了拍她的手做安抚,提着裙子就走了过去。
逐春夫人到底是想护着小孩子,惊恐地跟在她的身后,却谨慎地盯着地上的尸体,时时刻刻准备着护住傅成璧的打算。
傅成璧走近了,也不敢轻易触碰,只捡了根树枝,将覆在脸上的头发拨开。这尸体已经被泡得发白发胀,面目可憎,依稀可辨五官。
逐春夫人定睛一看,当即下意识喊道:“忍、忍冬?她怎么在这儿!不、不,她怎么死了?”
惊讶和惧意一并涌上,让逐春头脑发懵,语无伦次。
傅成璧轻轻皱起眉来,又看见尸体上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在胸前打了个死结儿。
她令左右奴才帮忙将包袱解下来。那些人虽然也忌讳,但小郡主下令,他们也不敢违背,上前去解报复。结打得很紧,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其拖出来。
包袱中的水淌了一片,打开后,满目的金银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冷冷的光。
傅成璧的眼睛捕捉到其中几样,正好能与内院女眷丢失的首饰对得上。一直以来,不知去往何方的赃物,就在这冰凉的湖水中浮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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