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三哥……”后面的话,李苒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还好。”王舲答的极快,“三哥性子温和,从小话就少,挺好的。”
李苒看着王舲,无声的叹了口气,错开目光,看向不远处层峦迭嶂的假山。
温和,话少,这是能容能忍的性子。
那位李家二娘子,如果和她妹妹差不太多,对于类似王舲这样的人来说,确实是一种需要容忍的存在。
“曹家二老爷夫妇都在任上,两女一子,长女就是你们府上二奶奶,长子曹芝,也是要走科举的,现在这府里备考,娶的是忠勇伯孙家二娘子。孙家大娘子嫁给了你们府上大爷。”
王舲顿住,看向李苒,李苒忙摇头,以示这些她都不知道。
“忠勇伯孙讳强,”王舲再次顿住,看向李苒,李苒点头,“孙强,这个我懂。”
“是。”王舲笑起来,“孙伯爷……”王舲再次笑起来,“反正孙家也从不忌讳这些过往。
孙伯爷的母亲孙老夫人是被骗私奔,孙伯爷的生父将怀了身孕的孙老夫人带到京城,典给了城东一家大车店做粗活,拿了三年的典身钱,一走了之,从此再无踪影。”
李苒低低叹了口气。
“当时,陈老夫人也在大车店做粗活,孙老夫人生产时,是陈老夫人给她接生,当时是冬月,孙老夫人常常说起那一段的艰难:陈老夫人怎么照顾她,怎么一个月没让她手沾凉水,那家大车店东家又是怎么照顾她,灶上但凡有点儿荤腥,就盛上半碗一碗让人端给她。
孙伯爷和李侯爷是一块儿长大的。李侯爷从皇上身边到军中时,孙伯爷投奔到了李侯爷身边。
孙家三娘子孙妙娘,和你们府上三娘子最为交好。”
“刚才你说妙娘的车子到了,就是这个孙妙娘?”李苒听的津津有味儿。
果然,开国之初,每一家显贵,都是一本活生生的传奇。
“是。今天来的,还有忠毅伯高家二娘子高桂英,今年十七,也跟你们府上三娘子十分要好。
高伯爷是跟孙伯爷一起去投奔的李侯爷,从了军,从了龙。
从前,比起李家和孙家,高家略富庶些,高伯爷和李侯爷十分亲近,高家老夫人和夫人,和陈老夫人婆媳,就没那么亲近了。”
“今天来的还有别人吗?”李苒笑问道。
“别的,就是霍三娘子了。这府上老夫人是个极精明谨慎的,肯定是宁少请不会多请。”
“挺难为大家的。”李苒叹了口气。
王舲眉梢挑起,片刻,笑起来,“姑娘真是,明明都是跟姑娘相关的事儿,可姑娘听起说起,倒象是听些不相干的旁人的古话儿。”
李苒笑起来,她确实觉得都是些有意思的古话儿。
“陈老夫人给您挑婆家的事,您知道吗?”
李苒这样的态度,让王舲有一种和她说话可以肆无忌惮的爽利感觉。
李苒摇头。
王舲探头看着她,“您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这又不是她能作主的事儿。”李苒摊手道。
王舲失笑出声,“可不是,姑娘真是聪明。翁翁还担心呢,昨天特意交待我,让我跟您说一声,不用担心,也不必理会。”
李苒想多问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轻重,要是问了不该问的话,那就是给王舲出难题。这样不好。
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不要问了。
王舲微微侧头看着李苒,犹豫了片刻,下意识的落低声音笑道:“太婆担心你,让阿娘悄悄去问过一回谢将军,阿娘说,谢将军说你过的很自在。
太婆掉眼泪了,说现在这样的日子都能很自在,那从前,不知道姑娘是怎样的苦,阿娘劝了好半天。”
“从前也不苦,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不大管别人的,也不在乎身外事。”李苒低低道。
“嗯,我看出来了,我也是这么跟太婆说的。”
“谢将军是谁?”李苒问道。
“是我表哥,我阿娘是谢将军嫡亲的姑母。”王舲的话微顿,笑起来,“姑娘的话,不该这么答。谢将军单名一个泽字,是殿前都指挥副使,兼领太子亲卫。
您该知道,肯定有人看着您,不管是谁在看着您,必定绕不过谢将军,所以,太婆才让阿娘去问谢将军。”
李苒嗯了一声,笑意隐隐,和王舲低低道:“就是因为必定有人看着我,所以,我才能到处乱走,不用担心。”
王舲呆了下,随即失笑出声,“姑娘真是……咱们到了,前面那片梅林,在京城是数得着的,三娘子和四娘子的茶席,就设在那间暖阁里。”
李苒和王舲两个,说着话闲逛着,走的很慢,其它几位小娘子各有各的原因,都比平时到的早,这会儿的暖阁里,人已经到齐了。
和上一回比,这一次,至少大家没再围成个半圆围观李苒。
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看到王舲和李苒,急忙一前一后迎出来。
霍大娘子也跟在后面迎上前。
三娘子李清柔站在暖阁中间,微微嘟着嘴,斜睨着微笑致意的李苒。
忠勇伯府三娘子孙妙娘和忠毅伯府二娘子高桂英一左一右站在李清柔两边,一个撇着嘴,一脸愤愤然,一个带着几分不忿和鄙夷,斜瞥着李苒。
霍三娘子挽着王舲,曹四娘子语笑叮咚,和曹三娘子一左一右让着李苒进了暖阁,在长长的茶席尽头坐下。
又长又宽的茶席摆设的很是用心,一反插花不可喧宾夺主的讲究,中间一排梅花高大遒劲、挤挤挨挨的挡住了李苒的视线,也档住了坐在茶席另一头的李清柔的视线。
不过,也许这儿的茶席,就是要这样花色逼人呢。
她又不知道这儿摆茶席是什么讲究。
李苒抿着笑意,看向窗外。
她今天心情很好。
王舲坐到了李苒左侧,三娘子霍文琳坐到李苒右侧,曹三娘子和曹四娘子挨着王舲和霍文琳,两人旁边,分别是孙妙娘和高桂英。
王舲瞄着李苒嘴角的笑意,垂下眼帘,也抿嘴笑起来。
这位姑娘聪明极了。
刚刚坐定,霍文琳就从丫头手里接过只荷包,递给李苒,“前儿得了只新鲜样儿的荷包,想着你也许喜欢,你看看好不好?”
李苒惊讶的接过荷包,“多谢,真好看,我很喜欢。”
这礼物只有她带了,只给了她,看来这是专程送给她的。
为什么?觉得上次招待不周?委婉的道个歉?
可她哥哥已经道过歉,也已经把她送回去了。
本着礼多人不怪的原则,再陪一遍礼?
对着她这么个尴尬人,犯得着么?
她可是连一声姑娘也不肯称呼她的人。
有意思。
“柔姐儿跟你那么好,你得了好东西,竟然只想着别人,哼。”孙妙娘说着霍文琳,目光却狠剜着李苒。
“我是瞧着阿苒没有这样东西,在外头看到好的,就给她带了一个。这是外头买的荷包,三姐儿从来不用外头的荷包什么的,三姐儿,我没记错吧?”霍文琳上身后仰,从诸人身后看向李清柔笑道。
“难道你们用外头的东西?谁知道谁的手摸过,又脏又臭的。”
李清柔声气不算很平和,她讨厌跟这个来历不明、让人讨厌的所谓李家姑娘一起出门做客,更讨厌大家围着她,对她的关注和热情胜过对自己。
“外头也有好东西,玲珑坊的香袋多精细呢,我们家那些绣娘就做不出来,你们家呢?难道能做出来?”
曹四娘子平时就不大喜欢李清柔,见她说霍文琳送的荷包又脏又臭,就不怎么高兴了。
李苒捏着荷包,看着你来我往的几个人,眉梢微挑。
这几个小姑娘,年纪小小,就这么会说话、会吵架了,你来我往这几个来回,全是暗箭,厉害厉害。
王舲一直瞄着李苒,见她眉梢微挑,一幅颇有兴致,又仿佛带着几分赞叹的神情,莫名想笑。
这位姑娘这份豁达实在难得。
“这梅花这么香,茶这么好,你们倒论上荷包香袋了。”王舲抿着笑意,接过曹四娘子的话笑道:“说起香袋,我差点忘了,四姐儿,能不能让人给我收点你们家的白梅花蕊,我窨茶用。去年就想着了。”
“对啊,我也想要些,不过我要绿梅花蕊,我觉得绿梅的香味儿窨茶最好。”霍文琳忙跟着笑道。
李苒往后靠到椅背上,看看王舲,又看看霍文琳,这两个小妮子是和稀泥的高手。
这位霍大娘子,比那头三位加一起,还要懂事很多啊。
嗯,比她哥哥强多了。
“已经想到了,从头一朵梅花盛开起,就让人去收花蕊了,都有呢。”曹三娘子忙接过话,又欠身和李清柔笑道:“三姐儿,你呢?是我窨好茶给你送过去,还是你自己窨一回试试?”
“今儿的茶,就是我和三姐姐用红梅花蕊和绿梅花蕊窨的,今年白梅花开的晚,还没来得及窨呢。我觉得今年窨的特别好,大家一定要好好尝尝。”曹四娘子这会儿意识到了自己这个主家身份,忙跟着三姐和稀泥。
几个丫头上前沏茶斟茶。
李苒捧起茶,对着这杯还得分红梅绿梅白梅花蕊窨出来的茶,和这一桌子六七个小姑娘,只有赞叹的份儿了。
这日子过的,太精致了!这说话这心眼,厉害厉害!
这儿的品茶,讲究的也是安安静静慢慢的细品。
李苒全神贯注在手里的茶杯上,梅花的香味儿,她真闻出了那么一丝半点儿,可这红梅花蕊和绿梅花蕊的分别,五六轮茶喝完,她还是半分方向也没有。
算了,别难为自己了,自己就是个大俗人,能闻出点儿梅花香味儿,已经很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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