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为了让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能充分休息的将士恢复体力,吴超越命令军队在下塔垄高地就地休息,以干粮充饥,同时派遣斥候深入饶州北门外的城下町,探察敌人有无埋伏,同时试探太平军的反应。
对此,随军幕僚周文贤很有些不解,提醒吴超越说自军携带有营帐辎重,建议建立坚固营地让吴军将士安心休息,吴超越却摇头拒绝,只是下令召来了刘铭传和钱威二将,一边一起啃硬干粮,一边讨论饶州太平军的一再示弱究竟目的何在,吴军是否应该尽快发起攻城。
和吴超越一样,得知了吴军特务提供的情报详细后,已经接受过东西方军事教育的刘铭传和钱威也无比怀疑太平军是故意散播饶州难保的消息,示弱的真正目的不是空城计就是欲擒故纵,想骗吴军放弃攻城给石镇吉回援饶州争取时间,或者是想骗吴军仓促发起攻城,乘机以坚固城防削弱打击吴军。
“那你们认为,长毛是在玩空城计,还是想欲擒故纵?我们是应该尽快发起攻城?还是先摸清楚了长毛的详细情况再说?”
很可惜,还是和吴超越一样,刘铭传和钱威同样判断太平军这么做的真正目的到底是想干什么?被吴超越问得无法回答后,从上海起兵时就给吴超越当牛做马的钱威还这么说道:“镇南王恕罪,末将才疏学浅,实在看不出来长毛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所以末将就不敢胡乱进言了,还是请镇南王你乾纲独断,拿主意是否应该连夜攻城。”
“镇南王,末将也看不出来长毛的真正用意,不敢轻下结论。”刘铭传也不敢做出判断,说道:“还是请镇南王你拿主意,我们依令行事。”
“我如果能够看得出长毛的目的,拿得定这个主意,也就不会把你们叫来商量了。”吴超越笑笑,然后才说道:“这样吧,既然我们都看不出来长毛故意示弱的目的是什么,那我们干脆就学一学洋人的参谋部,推演一下我们尽快攻城的得失利弊,暂时不急着攻城到底是对我们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然后再选择对我们最有利的战术。”
接受过西方军事教育的钱威和刘铭传一听叫好,跃跃欲试的都想一展身手,历练自己从洋人军官那里学来的战场推演能力,吴超越点头,这才说道:“我们先推演连夜攻城的得失,你们只管畅所欲言,我们连夜攻城,如果长毛是空城计倒好办,我们肯定用不着费太多的力气就能拿下饶州城,但如果长毛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我们连夜攻城正好中了他们的下怀,我们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末将先来。”钱威抢着说道:“假如长毛真是在欲擒故纵,那我们攻城肯定会伤亡很大,还很可能徒劳一场,拿不下饶州城。但末将认为,以我们军队的装备和训练,就算拿不下城池,损失也不会大到那里,最多只是白辛苦。”
“另外我们只要留下两到三个营的精锐队,就足以应对一切万一,不管是石镇吉带着长毛军队回来救援,还是长毛在城外有伏兵,我们的预备队都有足够的实力收拾他们。所以末将觉得,就算长毛真是在欲擒故纵,我们顶多就是损失几百人的攻城兵力,还有拿不下饶州,不可能再会有其他损失。”
“末将也觉得尽快强攻,我们就算有损失也不会太大。”刘铭传也说道:“而且这么做了以后,长毛如果在城外有什么伏兵,或者石镇吉带着长毛军队突然回来增援,对我们来说反倒更有利,武器装备的优势放在这里,长毛就算有再多的伏兵突然杀出,也不过就是给我们送人头,白白送死。”
说罢,刘铭传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说道:“当然,前提是我们必须要留下两三个精锐营的预备队,不能把所有兵力都投入攻城战场,只能用四到五个营的兵力攻城,降低我们攻城得手的把握。”
吴超越心里推演,觉得二将的分析颇有道理,强攻即便失败也损失不大,只要留下足够的预备队预防万一,就可以担保在野战中把可能存在的敌人伏兵抽得满地找牙,轻松应对石镇吉突然回援的情况。肯定了这一点后,吴超越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道:“那我们如果不急着攻城,选择谋定而后动,那又有什么利弊后果?”
这个选择的后果变数无疑更多,所以刘铭传和钱威都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努力开动脑筋盘算,吴超越则抛砖引玉,说道:“我先说吧,不急着攻城,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有利之处就是可以减少士卒的伤亡,从容应对一切变局。弊端则是浪费时间,让长毛的空城计得手,错失破城良机,甚至还有可能打乱我们的全盘计划,逼着我们抽调冯三保将军的军队南下增援,耗费更多的弹药钱粮和时间才能拿下饶州。”
“镇南王,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钱威疑惑的说道:“如果长毛真是在玩空城计,我们就算浪费一两天的时间,只要摸清楚了城里的长毛情况,照样可以轻松拿下饶州城啊?”
“石镇吉带出城的军队呢?你忘记考虑这个变数了?”吴超越冷静说道:“如果在我们摸清楚饶州长毛的虚实之前,石镇吉带着长毛军队回援到了饶州,我们又没能拦住石镇吉的回援之军,让石镇吉成功进城,那我们搞不好就得打第二个湖口之战了。”
“镇南王放心,末将可以保证拦住石镇吉。”钱威自信满满的说道:“只要我们多派斥候,严密监视周边,及时发现长毛的回援之师,末将有十成把握可以把长毛杀退,让他们一兵一卒都进不了饶州城。”
吴超越不吭声,刘铭传也不敢认同钱威的这个自信,开口提醒道:“钱兄弟,如果我们的斥候不能及时发现长毛回援怎么办?不要忘了,我们的军队是第一次来饶州,长毛石镇吉部却是在饶州盘踞多年,远比我们熟悉地理道路,不说别的,光一个在深夜里偷偷回城,就足够让我们防不胜防。”
钱威不说话了,吴超越却开了口,说道:“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饶州南门是鄱江,长毛军队可以走鄱江南岸这条路回援,在水师的接应下过江回城,让我们更难拦住长毛。”
“我们可以分兵饶州南岸,堵住饶州南门……。”
毕竟是吴军老人,又在汉口军校里喝过洋墨水,钱威的话还没说完就自行打住,还自我反驳道:“不能这么做,别的不说,我们的军队就是想过鄱江都难,长毛的水师残部肯定不会给我们轻松渡江的机会,而且长毛在鄱江口筑有炮台和拉得有拦江铁索,我们的水师想要参战得先过长毛炮台这一关,强行渡江我们没把握,还有很大的危险。”
“强行让我们的水师参战也很危险。”吴超越替钱威补充道:“鄱江的水面狭窄,强行让雒魏林号开进鄱江,等于是给长毛小船乘机围攻雒魏林号的机会,长毛如果用我们当年在田家镇玩过的火药船战术,雒魏林号还有被长毛炸沉的危险。但如果不让雒魏林号开进鄱江,光凭我们那一百条军用舢板又没有把握夺取制江权,至少是没有把握尽快拿下制江权。”
“我们拦住长毛回援的把握不大!”钱威醒悟过来,赶紧说道:“如果长毛是走鄱江北岸回城,我们或许还有些希望拦住。但是长毛不可能看不到这点,走南岸道路回城的可能更大,我们没把握拿下制江权,也就更没把握拦住长毛从南岸回城。”
吴超越终于点头,说道:“不错,围城打援的难度比我在之前估计的更高,谋定而后动的弊端,也比我们预料的更大。但是弊端应该还不止如此,你们说,还有什么弊端?”
“伤士气,湖口打得那么难,对我们的士气影响本来就不小,如果再让长毛回城增援,我们的士气肯定更受影响。”
都是老行伍,只稍一思索,钱威马上就给出了第二个答案,刘铭传也很快就说道:“还有可能给长毛翻盘的机会,饶州长毛不可能不知道林启荣前几天是怎么守城的,有了精兵垫底,又有林启荣的战术可以照抄,长时间守住城池就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我们不但伤亡肯定更大,全盘计划也有可能被打乱。”
“镇南王,饶州我们可以不急着打,但全盘计划不能乱啊。”钱威被刘铭传的分析说得有些着急,赶紧说道:“吴老太爷,还有邓嗣源和孟驲他们被长毛重重包围,正等着我们去救,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啊。”
吴超越不吭声,心里也逐渐拿定了主意,缓缓说道:“连夜攻城,我们就算中了长毛的欲擒故纵之计,损失最大也不过是几百兵力,但如果长毛是在玩空城计,我们就有很大把握轻松拿下饶州城,成则收获巨大,败也损失不大。”
“谋定而后动,让出主动权,我们既没把握拦住长毛的回援之军,还有可能导致战局恶化,在饶州城下迁延日久,付出更多伤亡的代价,甚至影响到救援上海的全盘计划……。”
缓缓说到这里,吴超越突然顿了一顿,提高声音说道:“打!那怕饶州长毛是欲擒故纵我也认了,了不起损失几百兵力被迫退兵,不会影响全局!将来也还有找饶州长毛秋后算帐的机会!怎么都比谋定而后动强!”
坚决连夜攻城的利弊得失是钱威和刘铭传帮着推演出来的,这会吴超越拿定主意,钱威和刘铭传当然是毫不犹豫的马上拱手领命。吴超越则又说道:“用五个营的兵力攻城,我的亲兵营在野战里能顶十个营用,留下两个营的预备队足够了!”
“另外再明白告诉将士们,今天晚上情况特殊,本王破个例,今天晚上只要能攻破饶州城,城里的一半钱粮归参战将士所有,另外本王从五成外再单独拿出一成钱粮做奖励,今天晚上那个营先打进饶州城,那个营就独得这一成钱粮!”
…………
与紧张推演攻城得失的吴超越和刘铭传等人截然相反,与此同时的饶州城内,留守饶州的石镇常和石达德却是颇为轻松,坚信吴军今夜不敢放弃攻城——道理也很简单,吴军日夜兼程的长途奔袭而来,军队肯定颇为疲惫,连夜攻城的可能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太平军的战前布置,精心营造的假象,还有吴军历来的作战习惯,不做太多准备直接攻城的可能自然更小。
但也有让石镇常和石达德二人担心的地方,那就是吴军并没有修筑坚固营地,选择了就地休息,出击相当方便。所以即便坚信吴军不敢连夜攻城,石镇常和石达德也没敢掉以轻心,一起在天色全黑后登上饶州北门,遥遥观望吴军的营地情况,可十分遗憾的是,奸诈过人的吴超越是让大部分军队在下塔垄高地的背后休息,只有少部分军队驻扎在高地顶端,所以石镇常和石达德即便是用望远镜观察,也看不到吴军大队的具体情况,只能看到满山的篝火和隐约的晃动人影。
“要不派几个人出城,摸到近处去仔细看看妖兵的情况?”
“不行,不能冒险!”
石镇常出城侦察的打算才刚说出口,马上就遭到了石达德的坚决反对,石达德提醒道:“要防着我们的出城斥候被妖兵抓了舌头,一旦让妖兵问出饶州城里现在的情况,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仔细一想发现石达德的反对有理,石镇常也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点头说道:“是有这个危险,算了,还是就这样吧,耐心坚持过这个晚上,明天大哥的军队就可以回来了。”
“用不着坚持一夜,只要坚持到半夜三更左右,我们这个晚上就算过去了。”石达德自信的说道:“妖兵这么远的来奔袭饶州,军队肯定十分疲惫,不乘着士气还在抓紧时间上半夜就攻城,到了下半夜就更没力气和精神攻城。”
“还是你的妙计厉害。”石镇常笑着拍拍石达德的肩膀,笑道:“算准了超越小妖会怀疑我们有诈,不敢冒险攻城,干脆虚则虚之示弱到底,超越小妖果然上了当。”
“奸诈之人必多疑,多疑之人必谨慎。”石达德微笑说道:“兵书上说的话,果然有道理。”
石镇常开心大笑,先是又夸奖了几句族弟,又听从石达德的建议,决定由石达德负责上半夜的城防,自己在三更时与石达德换岗,然后就要回城里休息,可是就在石镇常和石达德互相拱手道别的时候,旁边的亲兵突然叫道:“二将军,三将军,快看,妖兵有动静!”
“妖兵有动静?!”
石镇常和石达德一起飞快扭头,结果也不用举起望远镜,石镇常和石达德就已经清楚看到,下塔垄高地的附近火把晃动,宛如繁星流动,逐渐成行成列,缓缓向着饶州北门流淌而来。而再接着,很自然的,石镇常和石达德当然异口同声的惊叫了一句,“妖兵识破了我们的空城计?!”
惊叫过后,一手导演饶州空城妙计的石达德还又补充了一句,“怎么可能?我们不可能露出任何破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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