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考试前几天,黎阳收到了大哥的信和汇款，看到地址时，他愣住了,并不是跟之前一样来自海城,而是B市。
信中说，他们听了谭帅的建议,去到B市卖衣服,左敏的身体已经好转，十分能干,他们还一起去夜校学习……
其中还提到，他努力干两年，就把父亲母亲也一起接到B市,这样黎阳毕业以后就可以在海城和B市之间来回走动,一家人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看着大哥的信，黎阳就能感受到他字里行间的自信心，十分替大哥感觉到高兴。
信反复看了两遍，黎阳正寻思如何回信，突然就听到旁边的涂林喊了一声。
不大的宿舍住着六个人,能活动的地方可以说是方寸之间,临近考试,大家都会刻意放轻动静,生怕会打扰到别人。
涂林突然这样,一听就很反常,大家纷纷抬头关心问道：“怎么了？”
“卡玛斯工厂着火了！”涂林瞪着眼睛，稍微调高了收音机的声音,“烧的还是发动机制造厂！”
里面播放的是俄语,其他人听不懂。
“火灾才刚刚熄灭,厂房化成了废墟，大量设备受到了损害……”
用这样低的价格能买到卡玛斯，黎阳还是十分心动的，他在这里跟工厂打了个电话，依旧没有得到他们领导准备的回来的时间，便告诉他们自己晚点再来，然后拨通了棉花厂的电话。
当然，认真说起来，是比雪人要高的。
黎阳点点头，他不单见过，还看了它拆卸后的样子，只能说一分钱一分货，十几万并不是白花的。
其次是这些工厂联系工作人员如果不在，他们就不能随意进入工厂，更不可能得到产品的信息，这个时候要么等，要么去下一个。
黎阳是个能呆的住的人，只要有报纸或者书可以看，他能蹲上多少天不出门也可以。
因为谭帅不知道会开车去哪里，如果他不主动联系，黎阳也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个城市。
学费一年二百，伙食费一年都在学校吃也不到四百块，几千块钱能够他学习和生活好多年，但是九分之一的车都买不回来……
这几天期末考试，黎阳每天也都是风景线中的一员，他和涂林报考的一样，俩人可以共同骑一个，累倒是不累，就是急，怕赶不上。
接线员接的电话，说是谭帅已经离开海城很久时间了，不知道是回来的时候没过来，还是就一直在外头拉货没回来。
听起来很简单，但是进行起来还是有些麻烦的，首先这些工厂在不同的市，每个之间可能隔着几百里，有的特别偏僻，坐火车下来，换汽车，然后还得自己再找交通工具才能抵达。
黎阳说出了“卡玛斯”，那些人才把眼睛移到他脸上。
难受归难受，考试还是得准备的。
黎阳有些着急了，跟接线员叮嘱，让谭帅回来后，立刻给他发电报，他们学校旁边就是邮电局，他隔几个小时就去看一下。
听出来黎阳急了，接线员一口应下来，说是自己下班也去南山看看，只要有信儿立刻告诉他。
每天考完试，还得回去上楼跟师兄们打听，打听他们啥时候出发，千万可别把他们忘记了……
这个特别靠北的小城市，报纸制作的有点粗糙，但是张数多，上面啥五花八门的信息都有。
所有人差不多都是这样的，两场考试考场不在一个楼的，离的远的，下了考场就得疯狂的骑着自行车赶路，有从左边往右边骑的，也有从右边往左边骑的，形成了校园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什么十元一头羊，羊毛羊绒的筛选，本地地毯厂夜班轮班方式，一日三餐的标准等等，其中也有严肃的新闻，譬如最近周围城市流入一些有问题的车，希望广大人民引起注意，不要贪图便宜上了大当。
工厂人对黎阳很客气，给他安排住下来，一顿三餐都准备好。
听到“大火”，黎阳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之前的事情，他琢磨了一下，跟老头打听了那些车出现的地方，然后顶着雪去了隔壁市。
和黎阳他们学校有合作以及联系的工厂和企业特别多，调查是有分工的，黎阳的师兄们分到的都是中小工厂，去他们那里，主要调查生产的产品，和市场上的产品的对比，总结优点和缺点，提交上去，然后学校对口的专业会帮助工厂提高生产产品的质量。
不想错失这个好机会，黎阳到了学校后，又给棉花厂打了一个电话，得到的消息是谭帅还没回来。
“我身上是没啥钱，先验验货，如果好，买的人自然就来了。”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每个人都挺难受的。
这样说的黎阳，终于被领到了郊外的空地上，一排排卡车停在那里，涂装完全不同，但是粗犷狂放的样子没变，跟简陋的场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考完最后一场，黎阳和一群学生从考场出来，站在教学楼的门口，一个个抱着肩膀，看着外面到脚腕的雪，俱是一脸的茫然，已经到了下雪的季节吗？
一个个都忙懵了，每天看日历，却不知道已经到了十二月末。
不管咋样，黎阳还是坐上了回学校的火车。
打开水的时候，黎阳跟烧锅炉的老头说了会话，不知道是怎么挑起来这个话头，老头一脸神秘，压低声音道：“那些车是从大火里抢出来了，听人说，很多零件还都是烧的漆黑的……”
黎阳突然发现，这车跟他算是有些缘分的。
其实之前都下过几场，很多人都压在了书本的下面。
卖车的人以为他是捣乱的，让他去旁边堆雪人玩去。
这车的价格对方开的并不高，有人过来买时，黎阳看他们检查过发动机，有损伤，不符合出厂规格，但是绝对可以使用。
其他人虽然没见过，但是在他们系里面，像是这样的东西，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工业的瑰宝，集合先进工业技术于一体的宝贝，是每个机械人无法挪开眼睛的。
他长的太面嫩了，就跟个小孩一样，尤其是穿着谭帅给他从南方买的白色羽绒服，站在雪地里，就跟路边堆起来的雪人差不多。
向宇向其他人解释道：“卡玛斯你们知道吗，二十年前引进十几个发达国家的先进技术设备和资金，组织了五千多家汽车相关工厂和一百多家科学院，花了几十亿美元建造起来的大型联合企业，一辆车就是一个小型的先进技术展览馆。”（注：1）
到了那里，黎阳谁也不认识，他直接去卖车的地方，说想要便宜一点的重卡，旧的也行。
黎阳就碰到了这样一个生产刹车片的工厂，到年底了，工人要发工资，他们的领导和主要工作人员出去要账了，一时间联系不上。
往外走时，黎阳拿着大哥的汇款单，考试忙，他一直都没去取钱。
靠着颤唞发出来的热量，一群人轰轰的跑回宿舍，加上厚衣服，然后跟自己的师兄师姐们，奔赴各个工厂。
谭帅就是靠修好这样的车，才给他转的学，而他也有了机会跟徐教授成了笔友，进而受他的影响来到北方读书。
按照考试顺序，黎阳一本本书复习，一天考试最多安排五场，黎阳第一天考了三门，第二天五门满了，第三天四门……
但是，不管咋样，黎阳还是先去把钱给取了出来。
他刚出来，人家就到点关门下班了。
兜里有了钱，黎阳就打起了十分的精神，然后就发觉，自己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靠边走了两步，黎阳猛的回头，发觉后面没人，倒是有一辆车，是一辆三菱五吨载货车，涂漆很漂亮，黎阳多看了两眼车头那个大脑壳。
虽然车比人无害点，但是黎阳还是做出一副冻到的样子，把书包拿下来，紧紧的抱在怀里，自言自语的道：“好冷啊，冻成冰棍了！”
他快步跑起来，再不经意的回头，这个三菱还在身后。
黎阳皱眉，左右环顾，却没看到什么人影，这个时间，大部分学生回家了，没回家的也都在做调查，或者宿舍看书。
他慢下来后，那车也慢下来了。
黎阳气呼呼的想，你个开几万块钱车的人跟着一个身上带着几千块钱的学生有啥企图？！
在旁边雪下面摸出来两块石头，黎阳靠近那车，敲了敲铁门，扬着脑袋问道：“你是找不到路了，还是车出了毛病？”
“我在找人。”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熟悉的脸，“现在找到了。”
“你……”黎阳手里的石头掉了下来，他睁大眼睛，先是高兴的咧开嘴，突然又绷住了，看着车里那人，怒道：“我也在找你！”
一把拉开副驾驶，黎阳气呼呼的上了车，但是因为车子有点高，差点摔下去，谭帅伸手把他拉上来，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撇着他的脸，谭帅道：“咋了，喝了一肚子风，嘴巴鼓的这么高？”
还没等黎阳开口，刘凯从后面伸出一个脑袋，“猜猜我是谁，黎阳，惊喜吗？”
惊喜当然是惊喜的，也有点吓人……黎阳把刘凯毛茸茸的脑袋稍微推开了些。
眼看着车子开过了学校门，黎阳赶紧道：“过了。”
“先去送货。”谭帅道：“你回学校有急事吗？”
黎阳的急事就是找到谭帅，现在人就在眼前，他就没啥急的了。
“哥，你们现在身上有多少钱？”黎阳想要先盘算一下，看看他们凑一凑能不能买下一辆卡玛斯。
他们这次四辆车都来了，一共七个司机，别人身上多少钱不清楚，谭帅道：“好像有两千多，你想要多少？”
这下黎阳更是一点不急了，他俩身上加起来不到一万，买不了车。
“我身上还有五百多。”刘凯说着就去掏兜。
黎阳连连摆手，说是不用了。
打着方向盘的时候，谭帅看了旁边一眼，见黎阳小脸红扑扑的，道：“等货送到，应该能结款二十万左右。”
黎阳一下坐直了身体，“拉了啥东西，这么多钱？”
很快，到了地方，黎阳就知道都是啥东西了，录音机、收音机等等。
谭帅他们到一个城市送货，那里的一个工厂价值几十万的重要的生产设备损害，仓库一堆半成品，交付合同违约面临被告，好几个月没发工资，濒临倒闭。
花了几万块钱，黎阳把半成品买下来，拉到穗城，找那里的工厂代加工其他零件，联系了很多北方的商家，组装好后，拉到这里再卖掉。
“人家穗城小镇上工厂的机器都比生产录音机的那个老厂先进，从香岛拉过来的最新型号……”趁着谭帅跟那些人交涉，刘凯跟黎阳道：“而且人家还没有那么多规矩和要求，你说要啥零件，人家就给你生产，只要钱不少，啥也不问。”
这个并不是个例，私营企业这方面就是灵活，是制作精良的小船，闪转腾挪，在市场上十分活跃。
而且，这样充满旺盛生命的力的企业和工厂，在南方越来越多，像是雨后春笋一般，嗖嗖往外冒。
虽然提前都已经约定并联系好，但是这么大一笔交易，还是费了一些周折才结束。
一直到第二天的早上，谭帅才拿到了所有的尾款。
刘凯拎着厚厚的帆布包，“黎阳，你过来拿拿，真沉。”
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笔钱，黎阳心里想，昨天一晚上没睡着也是值得的。
把另外几个师傅安排到学校旁边的招待所，谭帅才问道：“要钱干啥？”
黎阳就把卡车的事情说了，昨天没有见到钱，他就没张嘴，省得让谭帅着急。
事实上，谭帅确实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立刻就往B市打了个电话，然后马不停蹄的跟着黎阳坐火车去那个城市。
火车上，黎阳都困的东倒西歪，还在分析买车的事情，谭帅把他按在自己的腿上，“睡觉，到了我叫你。”
可能是考试以后就没咋好好休息，可能是自从知道卡车的事情就激动的一直睡不好，也可能是放在脸上的手味道太熟悉了……黎阳没有挣扎就进入了梦乡。
中途，有人好像问了他什么，他嘟囔了两句，然后脸又按到了温暖的地方。
等到黎阳再次醒来时，他已经不在火车了，而是在停车场旁边的小房子里面。
之前安静的停车厂，现在不一样了，所有卡车都被启动起来，其中一辆像是喝醉了一般，一会快一会慢，刚出来就能听到一堆发动机的声音。
“你可醒了！再睡就得把你送到医院里了，下车师傅背着你都睁不开眼睛，被人卖了还在睡呢。”刘凯从一辆卡车上探头出来，跟黎阳道：“师傅在试车，可能得晚上才能完事。”
一辆车一辆车的检查过去，然后再试，特别是得知这些车存在一些隐患时，确实得花上不少时间。
卖车的老板跟黎阳之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了，中午请他们吃了炖骨头炖肉，跟谭帅称兄道弟，还说黎阳一看是就有文曲星的面相。
黎阳：“……”
上次让我去旁边堆雪人的人跟老板长得很像，就跟一个人似的。
抽空，黎阳把身上所有钱都给了谭帅，提醒道：“多试试是好的，但咱们这些钱，买几辆就差不多了……”
二十万是真的很多，好几个人数都得数半天，但是在“工业瑰宝”面前，购买的单位是辆。
谭帅捏了一把他冻的微红的鼻头，“放心，我不做给别人试车这种好事。”
窝在小土炕上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停车场来了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黎阳认识这个牌子，也知道售价，所以看到周乐从车上下来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乐穿着黑色呢子大衣，手里拎着皮箱，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带着黑色的眼镜，神情严肃。
黎阳和屋子里其他人一起屏住了呼吸，看多了港台电影的刘凯激动的死死盯住他的口袋，一时不知道该希望还是不希望掏出那个东西！
皮箱放在谭帅和老板的跟前，周乐突然张嘴，打了一个巨响的喷嚏，然后擦了擦鼻子，剧烈的抖了两下，道：“好冷啊，冻死人了。”
黎阳等人：“……”
“钱我带来了。”周乐四处看过去，想要找保暖的衣服，黎阳把他昨天盖的被子扯过来，问他要不要。
周乐脱了鞋上炕，缩在被子里，道：“谭帅，我的任务完成了。”
靠着黎阳身上所有的钱，谭帅这一次所有的货款，周乐带来的钱，他们买下了这个停车场所有的卡车。
老板的媳妇、兄弟们和孩子们哗哗哗的数钱，黎阳又跟着沾光吃了一顿炖大骨头，真香。
吃完了，周乐才认出黎阳来，“哈哈哈哈，你刚才带着这个帽子，我还想这雪人有点能耐啊，还敢上炕……”
黎阳一脸愕然，有点怀疑周乐和这个老板到底是啥关系。
谭帅揉了揉黎阳的头发，忍笑道：“喜欢哥给你买的这个帽子吗？”
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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