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去年冬天,海城的菜市场卖的都是白菜、土豆、萝卜、今年明显多了很多绿色，韭菜、芹菜、菠菜、蒜苗等等，这些菜价格不便宜,依旧有不少人买。
黎阳认识这些商贩,他一般等到快要天黑的时候再去买菜，这样能便宜一些。
进入冬天以后,他们几个嘴角都开始烂,疼的厉害，尤其是大毛哥俩,打呵欠张大都会流血了，陈大爷说这是缺乏维生素，要多吃新鲜的青菜。
这样,黎阳不得不频繁的关顾这些卖四五毛钱一斤的青菜。
专门挑一些叶子多的芹菜,黎阳拿回家以后，先把叶子摘下来洗干净，然后和芹菜杆一起切碎，放盐。
然后黎阳把拳头大的猪肉剁碎，把芹菜被盐杀出来的水倒掉,菜和肉放在一起,加上五香粉和葱姜末、酱油,开始搅拌。
他做这些的时候,谭帅也在和面,俩人都饿了,一起干活才能早点吃上。
包裹着芹菜和肉猪的白色面饼在锅中炒几下，很快两面就露出金黄色,香味也越来越大。
他们这个放在炉子上的铁锅一次只能烙四张,每当这个时候,黎阳就无比怀念家里那个大铁锅。
因为吃完就得睡觉，不能撑，晚上只用了三分之一的馅，剩下的明天早上再烙，新鲜的更好吃。
“你竟然攒了这么多钱！”黎阳发自内心的佩服，大毛比他还小几岁，而且还要养活弟弟。
吃完馅饼，大毛用袖子摸了摸嘴边，他让黎阳打开最上面的柜子。
这下可真疼，黎阳摸了摸，好像起包了，手捂着脑门，一脸控诉的看着谭帅。
被偷过钱的黎阳：“……”
谭帅丝毫没有愧疚感，浓眉扬起，道：“钱啥时候不能挣，你高考完不是还有好几个月，到时候你想卖衣服就卖衣服。”
“他可以。”谭帅道：“你不行。”
俩人的嘴角都流过血，此时还能看到一道撕裂的小口，吃饼的时候只能微微张着小口。
黎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还是觉得他放钱的方式不安全。
数完，黎阳便自惭形秽了。
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屋子里看着干净多了。
见状，大毛反过来劝黎阳，“你也不容易，你大哥病好了，你学习也好，以后比很多人都强。”
大毛拿出钱来，是要跟黎阳商量一起合作从谭帅那批发衣服拿出去卖，挣的钱五五分成，他现在动不了，黎阳没有本钱进货，简直不要太合适。
“是吗？”谭帅看着他，问道：“昨天晚上累的要死，非要按着我洗脚的是谁？”
将袋子解开，黎阳惊讶的发现里面竟然全都是钱。十块的，五块的，两块的，一块的，一大堆，最小的面额也都是一块的。
面上显出一片纠结，黎阳正色道：“这是两码事。”
“我又不是一直放在家里。”大毛道：“我们的秘密基地很多的，要是被偷也太笨了。”
第二天一早，吃完饭，黎阳端着刚出锅的馅饼和紫菜汤去大毛家，路上碰到好几个往厕所的跑的邻居，纷纷道：“好香。”
不知道他要干啥，黎阳踩着小板凳，把手伸进去摸，在大毛的指挥下，费了点功夫，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拿出来一个打着补丁的袋子。
因为黎阳的劝告，大毛已经把家里那些破烂找朋友拿去卖了，虽然少挣了点，但是减少了火灾的隐患，他还是更看重弟弟的安全，毕竟他好了以后，又会出去，只留弟弟一个人在家，不安心。
“为啥？”黎阳不解的道：“大毛虽然年纪小，但是做事很靠谱，我们都相信对方。”
大毛脖子一扬，“你以为我这么多年是白忙活的？夏天光卖冰棍一天我就能挣十几块二十几。”
一看他那脸，就知道这小孩又想多了，谭帅曲起手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我给你转学到海城，是想使唤你给我洗衣服做饭生炉子，成绩好怀是你自己学的，跟我也没有关系。”
他的成绩到海城几个月后才有了稳步的提升，还没有到特别稳固的程度，是自己太大意了。
黎阳：“……”原来是自己拖累了大毛。
大毛急啊，谭帅从南方拿回来的衣服是有数的，趁着快要过年这个当口，多批发才能多挣钱。
大毛的弟弟立刻道：“哥，我明年去学校也好好学。”
跟大毛约定好，黎阳回去就找谭帅，把两个人合作的事情说了。
“谭哥，你真好。”黎阳认真的道，“以后我都听你的。”
看着他，半晌，黎阳小声道：“那个时候是夏天了，还是卖冰棍更挣钱点……”
转学的事情，谭帅帮了大忙，自己却因为想要赚钱，耽误正事，黎阳心里一下就不好受了。
谭帅被气笑了，“行，你想卖啥就卖啥，这几个月在家里给我老老实实的看书。”
“对不起，谭哥……”黎阳小声道。
“我给你数数。”黎阳手指发痒，把这些按照大小分成一沓沓，动作熟练的数了两遍。
“不行。”谭帅说的也是干脆利索。
大毛连连点头，“小安也聪明，好好读书，大哥有钱，一直供你读到大学！”
大毛的弟弟勤快，早早的去倒了尿盆，给自己和大哥洗好了手，黎阳一来，他俩就开始吃饭。
紫菜是刘凯的姐夫送鱼的时候放下的，一小点，煮汤就能变成一大堆，味道也好，黎阳特别喜欢。
大毛的弟弟隔半个月一个月就跟哥哥一起把门反锁数钱，他当然知道家里有多少钱，但是每次看，都觉得高兴，眼睛忽闪忽闪，亮晶晶的。
一句话，黎阳就清醒了。
“还有不到六个月你就该高考了。”谭帅看着黎阳，认真的道：“你上了这么多年学，马上就能收获成果，最后的时刻掉链子，那可真是因小失大。”
就这样，黎阳和大毛的合作，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不过，谭帅去找了大毛，不知道他们俩咋说的，大毛不再折腾了，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养伤。
因为和徐国华约好了，俩人之前几天早上在摊子那里相互学习了一些容易错的知识点，黎阳怕他去摊子那里扑个空，跟人打听他家的住址，去找人。
徐国华家在长寻坡西边，跟黎阳住的只隔着一条路。
黎阳敲门后，开门的是个老奶奶，是徐国华的奶奶，听说黎阳是孙子的同学，老奶奶赶紧把他让进屋子里。
徐国华家比黎阳和谭帅住的大不少，但是屋子里的东西多，堆满了高粱秸秆和纸，黎阳进来后，徐国华的爷爷还在扎秸秆，旁边放着几个糊好的纸马。
怕黎阳忌讳烧给死人用的东西，老奶奶给他搬板凳，让他坐在门口。
听说徐国华出去打水了，等了一会儿，徐国华回来了，黎阳道：“我不出去摆摊了，以后就在家里学习，你要不要来我家一起？”
徐国华还没说啥，他的爷爷奶奶可高兴坏了，活也不干，站起来，搓着手笑道：“好，挺好，你们是同学，在一起多学习。”
自己的孙子内向，不爱跟别的孩子玩，徐国华的爷爷奶奶嘴上不说，心里也担心。
徐国华不想给黎阳添麻烦，但想了想，自己如果跟黎阳一起学习，这样书就不用拿回来，黎阳想看也能看，就点了头。
看孙子也同意了，老爷爷立刻收拾书装上，“现在就去学习吧，家里没事。”
徐国华的奶奶从柜子里掏出几块奶糖，放在黎阳的手里，“学习费脑子，吃点糖，好！”
“谢谢奶奶。”黎阳道：“豆角丝也特别好吃，今年夏天，我过来跟您学学咋剪，冬天的菜又少又贵。”
“你喜欢吃我再给你装点……”老奶奶说着就要去里面，黎阳赶紧抓着她的手，“现在还有呢，等吃完了，我再过来拿。”
“除了豆角丝还有茄子干、冬瓜干，味道都不一样，小华也爱吃……”
老人家的手很温暖，黎阳一直握到门口才撒开，他和徐国华走出去好远，回头还能老人家看过来的身影。
俩人从西区走到热火朝天卖衣服的摊子，徐国华看了一眼，问道：“卖衣服挣钱吗？”
“衣服选对了，卖的好，能挣钱。”黎阳道：“高考之前，我挣不了这个钱了。”
回到家，炉子烧的旺旺的，谭帅已经出去了。
黎阳到屋就换上了拖鞋，这是大毛对面的邻居把自家小孩的破衣服拆了缝的，因为黎阳卖给她衣服少要了几块钱，她就送了两双过来。
一共就两双，黎阳穿谭帅那个大的，把自己的留给徐国华。
之前的桌子烧了以后，新买的桌子高度特别适合写作业，黎阳和徐国华俩人并排坐着，开始看书。
谭帅给黎阳订的书是小说选刊，作文想要写好，首先就要广泛的阅读，黎阳从前只知道四大名著，现在大量的开始接触这些文学作品，隐约的感觉到了文字的奇妙。
但是这种感觉看不到，摸不到，远远不如数理化来的直观。
俩人学的太认真，都忘记了给炉子添煤，等到谭帅中午回来，就看到炉子都泄火了。
他也没说什么，只重新塞柴禾，再烧起来。
看了一眼怀表，黎阳和徐国华俩人才发觉时间晚了，一个赶紧换鞋回家，一个立刻准备出去买菜。
“菜我都买回来了。”谭帅指了指门口那堆东西。
两只褪了毛的鸡，一箱子鸡蛋，一大块猪肉，还有好几捆子海带和粉条。
“咋买了这么多肉，菜呢？”黎阳蹲在地上，拎了拎猪肉，好沉，估计有二十几斤，“这些花了多少钱？”
“这不都是菜？”即便现在还经受着烂嘴角的痛，谭帅也觉得肉才是下饭的菜。
不跟他纠缠这个事儿，黎阳赶紧把东西归置起来，一边寻思这些猪肉得怎么整才能吃的久点。
为了这个，黎阳跑去卖卤肉的地方找人问，回来之后，把一大半的猪肉卤了，剩下的剁碎做成了丸子，肉丸子放到油锅里炸一遍，拿出来，能放挺长时间，以后再放到砂锅里炖或者放到白菜里煮，味道都很好。
卤肉的最大好处就是，第一次没做好，还可以二次回锅。
谭帅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学生吃鸡蛋好，让黎阳一天多吃几个，黎阳把报纸找出来，告诉他，人每天能吸收的营养是有限的，多吃不但浪费，对身体也不好。
对此，谭帅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是黎阳这个肚子盛不了多少油水的，多吃了几个炸丸子竟然还拉肚子了，弄的谭帅不敢在饭食上逼他。
因为半夜往公厕跑了好几趟，黎阳第二天的脸色很难看，徐国华频频转头看他，“你要不要歇一会儿？”
把手抄的去年高考试卷让给徐国华，黎阳躺在床上，把热水袋放在肚子上，热乎了，好像就消停多了。
等到晚上，谭帅把这些天的账拿给他，黎阳把算盘子扒拉的震天响，肚子老老实实的，再也没有闹过妖。
“西服这几天卖的真快。”黎阳眼睛看着账本，道：“有几个颜色的运动裤以后再便宜也不能拿了，估计得赔钱甩……”
谭帅点头，把钱一个把把的捆好，放在旁边的柜子里面。
算完账，俩人躺在床上，黎阳道：“谭哥，过年前得给刘凯他们分分钱。”
虽然刘凯他们家不指望这钱过年，但是为了好彩头，年前能拿到钱越多当然越好。
“早就准备好了，这个你就放心。”谭帅道：“陈老师说一直闷在家里学习也不好，明天你和你同学出去溜达溜达，听说电影院有新电影了。”
黎阳对电影没啥兴趣，道：“明天你还去南山的话，教教我喷漆。”
“行。”
得了他的话，黎阳高兴了，把自己裹成一团，闭上了眼睛。
临近年根，出行的人越来越多，黎阳坐在自行车后座，臃肿的公交车从身边经过，车窗上印着一张张被挤的变形的脸，无力而又狰狞。
看多了，黎阳突然觉得在自行车后座吹冷风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受，起码不会变成一张肉饼。
好久没来南山这边，又有了不小的变化，房子旁边的工棚重新搭建了，不是用砖瓦，而是用了特殊的建筑材料，装了结实的门窗却是敞开的，风从这边穿过，又从那边出来。
谭帅做事的屋子里还堆着不少衣服，靠近门口的桌子加了一些工具，还摆放着一个头盔。
摩托车虽然贵，但是海城里拥有摩托车的人还是有不少的，但是黎阳在长寻坡上看到的骑摩托车的，几乎没人戴头盔，更多人觉得能骑上摩托车是个有面子的事情，正好趁机能风光一把，谁会愿意戴这个挡住脸的呢。
当然，冬天风大，骑摩托车太冷了，还是有人为了暖和而带头盔的。
头盔的作用当然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保护驾驶者，摩托车比自行车快多了，高速行驶如果出现事故，驾驶者伤害大，头盔有保护脑袋的作用。
把头盔拿起来，黎阳才发觉有些不一样，它的颜色会根据移动而变化。
放着时看着好像是黑色的，转一下，又变成了淡紫色，拿到窗户边仔细看，发现还有流光一般的蓝色。
“这是咋回事啊？”黎阳问谭帅。
“喷了好几层漆。”谭帅道。
“只是喷了漆？”黎阳忍不住夸赞道：“很好看，谭哥厉害！”
当然不仅仅是喷漆，还有其他的，谭帅从地上捡起一个带着小桶的喷头，“你不是想要学吗，走。”
他们从房子里出来，到了新建的工棚里面，这里面并不是空的，摆着很多刚生产出来的零件，有几个人正在往上面刷漆，味道有点难闻。
这下黎阳总算知道这里为啥要门窗大开了，要是关上，油漆的味道估计能把人熏死。
把打开盖的油漆和另外一桶里面的东西混合到一起，谭帅让黎阳搅和，然后倒进喷头下面的小铁桶里面。
工棚的墙角有几个矮罐子，罐子上连着长长的罐子，谭帅把管子接到喷头上，然后调整上面的压力表，教黎阳喷涂旁边吊在天花板上的发动机。
黎阳没穿校服，稍长的头发遮住额头和耳朵，这里不少人一时没认出来，经过时，问道：“这是啥时候来的小徒弟。”
谭帅哼了一声，黎阳怕他再口出惊人，赶紧道：“齐叔，是我。”
“黎阳啊，你好些天没来这边了，不是读书读的挺好的，咋开始学这个了？”齐师傅道：“这活又脏又累。”
黎阳一边喷，一边道：“技多不压身，多学点好。”
“哈哈哈，你肯学不容易，谭帅愿意教，更难得。”齐师傅笑道：“这喷枪他可是费了不少功夫才改装好，除了他，你是第一个碰这个的。”
黎阳惊讶的看向旁边，谭帅下巴微抬，“只是用这个法子喷更效果更好。”
看到自己亲手喷出来的零件，黎阳感觉很兴奋，但是随着一个又一个的喷下去，原本不大的壶就变得越来越沉重，他才体会到，这个活，确实累。
谭帅并不帮忙，只站在旁边看，黎阳喷的不好，才会出声。
等到中午，到吃饭的时间，黎阳手腕都酸的麻木了，谭帅才道：“还行，毕竟是新手，喷了别人一半的数量，以后再加把劲。”
黎阳：“……”这话是在夸奖他吗，应该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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