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鞠躬谢幕~――――太庙和社稷坛分处端门两侧,是一个相当宏大的建筑群,南北长三百余丈,宽二百余丈,共有三重围墙,由前、中、后三大殿构成。
大殿耸立于整个太庙建筑群的中心,重檐庑殿顶,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式台基,殿内的梁栋均外包沉香木,其他构件也都是由名贵的金丝楠木所建,整栋建筑显得极是庄严华贵,远远看见,就能感受得到其中肃穆的气氛。
这一天,太庙前聚了一大堆人,一部分是三公公等正德的随侍,另一部分这是在太庙值守的内监。
“张公公,万岁爷到底在里面做什么呢?”
“三公公,您老也不是没看见,万岁爷一进去就开始赶人,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哪敢耽搁啊?倒是您能不能给咱透个风,万岁爷来太庙,到底是做什么来了?”
两边大眼瞪小眼,心中满是疑虑,都想从对方那里得到点什么启示,可最后却同时发现,原来对方也什么都不知道。
三公公长叹道:“咱家要是知道就好了,万岁爷长大了,连谷公公都摸不到他的心思,又何况是咱家,唉!”
“老张,你出来前,有没有看到万岁爷在什么地方?”谷胖子突然问道。
“这我知道,万岁爷就在大殿呢。”张公公连忙点头。
“大殿……”谷胖子转头和三公公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重了,大殿是放置大明历代皇帝牌位的地方,皇上显然是要做某个重大决定了,而那个决定……“要不然,咱家去慈宁宫通禀一声?”三公公搓搓手,有些不确定的提议道。
刚刚朝议的情景他都看在眼中,他并不认为朝臣们能阻挡皇上的决心,哪怕是颇受皇上器重的王先生,或是皇上很欣赏的唐御史也一样,在如今的大明朝,能劝阻皇帝的只有一个人,可惜,那个人现在还在江南,肯定是来不及的。
太后这两年很少干涉政事,不过她在皇上心中还是有分量的,若是让太后出面,说不定也能起到效果。
“我说三兄弟,你千万不要乱来啊,万岁爷最讨厌人吃里扒外了,当年老刘、张永他们就是这样的,你我可千万莫要步了他们的后尘。”谷大用面如土色,连连摆手。
找太后也许能有效果,可事后,去通报的人无疑会被皇上视为背叛者,万岁爷如今年纪渐长,整曰又时常艹演兵马,身上那股杀伐果决的气质也是渐渐浓郁。尽管他待人还是那么亲厚,可老话说:伴君如伴虎,谁能担保没个万一呢?毕竟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啊!
最关键的是,万岁爷都来了太庙了,显然对这次行动也相当重视,不然不会这么郑重其事,这种时候劝说是没问题的,可要是搞小动作加以破坏……那后果就不好说了。
“那,就这么干等着?”
“不然,干脆去知会永福殿下一声吧,嘱咐殿下不要告诉太后,这样比较稳妥。”谷大用想了想,又提起了另一个人选来。
“永福殿下?那不是一样吗?”他们两个嘀咕了半天,张公公也凑了上来,正好听到谷胖子的提议。
谷胖子神秘兮兮的凑到了张公公耳边,小声嘀咕道:“不一样,老张,咱们也认识了几十年了,我也不瞒你,其实,永福殿下还有另一层身份,那就是……”
“啊?有这事儿?那不合规矩啊!”张公公脸色大变,失声惊呼。
“反正你知道就行了,千万莫要出去乱说,”计议已定,谷大用也是个行动派,他向两个同伴拱拱手,转身就走。“三兄弟,老张,你们先在这里守着,咱家去去就来。”
僵立良久,看着那个胖胖的身影消失在檐角叠嶂之间,张公公这才象是突然活过来了似地,转头问道:“三公公,这事儿是真的?那位大人的圣眷真的到了这种地步?先前就是皇上赐的婚,现在又是公主,而且……”
由于太过震惊,张公公有些语无伦次,他一直在太庙,对宫里的事情所知不多,而且也知之不详,完全没想到,那位传说中的冠军侯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但能让皇上言听计从,甚至还能让公主换个身份……这种圣眷,不,圣眷已经无法形容这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了,恐怕也只有……他抬头看了眼大殿,也只有先皇,才能在当今万岁心中占据差不多的地位吧?
面对张公公的问题,三公公笑而不语。
救苦救难的谢侯爷,您赶快回来吧,猜测得到了证实,张公公不由闭目祷告,也只有您回来了,才能阻止皇上去冒险啊。
……正德捻了几柱香,点燃后,插在香炉上,拜了几拜,牌位上写的正是:达天明道纯诚中正圣文神武至仁大德敬皇帝,这是弘治的谥号。
“父皇,皇儿又来看您了。”空旷的大殿内,少年的声音轻轻回荡,带了点哀思,带了点温柔,更多的却是思念。
“不知不觉都已经四年了,父皇,现在的大明,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变得比以前更好了,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奉公守法,就和当年您对我说的一样……”殿内的情景足以让很多人惊掉下巴,也会让很多人觉得理所应当。
那个从来都不正经的正德,居然在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从朝堂政事,一直说到曰常生活的细节,一点都不跳脱,详尽的让人无可挑剔,哪里还有朝堂上的那个天马行空,却又强势霸道的皇帝的影子?
但只要对皇家事有足够的了解,就不会觉得有什么怪异了,曾经的太子和孝宗皇帝的父子之情,就是这样的深厚,四年的光阴完全就不能将其淡化分毫。
“当皇帝真的很难呢,尤其是那些政事,朝中大臣们总是有道理的。刚登基的时候,我按着父皇您的嘱托,尽量尊重他们的意见,可没过多久,我就发现,他们的意见也经常自相矛盾,哪怕是同一件事,同一个道理,让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候说出来,都会相差很多。”
少年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讥嘲之意,“他们说,天子不能与民争利,因此要我罢了皇庄,可是他们自己却在圈地,呵呵,这个词很形象吧?比投献什么的形象多了,我罢了皇庄之后,然后让他们去圈,这就是天子不与民争利了。”
“他们说要朕节约勤俭,给天下百姓做示范,说是只要朕的用度足够少,国库就会充实起来,进而国泰民安。可实际上呢,我多吃一顿夜宵都要被御史和阁臣唠叨,他们在府中设宴的时候,一顿饭都要花费几百上千两,原来我节省的,就是让他们去挥霍的。”
“他们又说要以仁治天下,不能向商人收取税赋,要执行海禁以免蓄养盗匪……哼哼,可结果呢,他们自己设关卡,向过往客商抽取捐献,自己进行海贸,自己扮演盗匪,鞑虏攻破边境,他们也不思救援,反而说什么谨守关隘,待鞑虏自退!”
声音转冷,而且变得尖锐起来:“大哥说的没错,这帮心口不一,言行不一的士大夫,才是我大明最大的祸患!”
声音又变得激昂起来:“父皇,我知道的,是您在冥冥中保佑着皇儿,把大哥送到了我的身边,是他为我开解疑惑,是他帮我重振皇权,是他告诉我,天子牧守天下,就如同放羊的牧人,有责任也有义务。”
“作为天子,我有责任为天下万民寻找草场水源,为他们指点方向,让他们丰衣足食;我有责任为天下人提供保护,将觊觎他们的豺狼驱赶开;我也有责任将压榨他们的旧官僚一扫而空,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并且将大明威名传播四海!”
“所以,父皇您应该明白的,我不是胡闹,我是在尽天子的义务,大明的安定,由朕来守护!”激昂的话语在大殿内激荡不休,袅袅升起的青烟都为之震颤,不断变幻着形状,使得供桌上的牌位若隐若现,仿佛历代先皇都醒了过来,正在对少年表达着自己的意见。
“太祖爷爷,你驱逐鞑虏,恢复华夏衣冠,制订严刑律法,试图吓阻那些贪官污吏,创下一个清平盛世;太宗爷爷,你五次北征,意图彻底消灭鞑虏,化解那些豺狼对中原的威胁……”
烟雾开合,历朝天子的牌位若隐若现,少年语声朗朗,一一相对,“父皇,皇儿知道的,您也想过要完成太祖、太宗未尽的事业,只可惜……不过不要紧,还有朕在,朕会成为大明的武皇帝,开创一个繁华盛世来,让大明子民安享万载太平!”
正这时,门口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虽然正德有令在先,让旁人不得靠近,可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三公公等人在几十步开外都听得分明,也由不得他们不担心。他们自己是不敢上前打扰的,不过,有了另外一位贵人在,跟在后面就没关系了。
“皇帝哥哥,你没事吧?”一个娇怯怯的声音响起。
“没事,朕正要回西苑呢。”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了,正德恢复了以往的表情,正要出门时,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来,对着某个牌位挥了挥手,高声道:“太爷爷,您就好好看着吧,看孙儿帮你把场子找回来!”
说罢,他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三公公心里奇怪,却又不敢向皇上探问,于是探头探脑的向大殿内张望了一眼。
殿内青烟袅袅,聚散无常,开合处,一个牌位端居其中,上书:法天立道仁明诚敬昭文宪武至德广孝睿皇帝,三公公当太监还是很敬业的,只是略略一想,他就想起来了,这不正是英宗皇帝的牌位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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