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棠登上城墙时,正逢平地日出,照得塞上秋色绚丽。
但这时谁也顾不上赏景。
突厥兵已经开始攻城了,城墙上下奔走忙碌。
“太子妃!”杜壑疾走迎上,抱拳施礼后,指责地看了李式一眼。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能带太子妃来?
太危险了!
池棠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朝他同行的将领点头道:“家父的情况诸位都知道了吧?”
众将领纷纷点头,目光不一。
池棠神色从容道:“家父虽然不慎遭突厥人暗中投毒,但是他昏迷前已经有所预料,也有所布置,早在三天前,我们已经派人快马向武威郡王求援,近处的丰安军、定远军也派人去了;丰安、定远二军今日可以赶到,武威郡的援军最晚两天后也能到——”
“所以,我们只需再守两日,便能出城迎战,一雪前耻!”
说完这话,众将领脸上都露出了振奋之色,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配合她的面子。
但她今天来,也不只为鼓励两句而已。
“御医正为家父解毒,这几日家父虽然不能指挥作战,但我身为太子妃,理应与众将士共同进退——”
她说得慷慨激昂,却把韦乐和杜壑吓得脸色都变了。
“太子妃,这——”
“今日守城,将由东宫内卫轮替,我与李副率亲自督战,回乐城,我们一定能守住!”
说到这里,众将领明显真的振奋起来。
东宫内卫那是什么水平?
年轻力壮,还武艺高强,要不怎么会被派来保护太子妃?
这样一支高贵的禁卫,众将领想都没想过可以用来守城。
那简直是天降奇兵!
杜壑也将反对的话吞了回去。
回乐守军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群龙无首。
太子妃虽然不会打仗,但至少是个首,安抚军心是足够的。
这样还没完。
池棠突然抬起手。
抱了琵琶后一直躲在后面不肯出来的青衣迅速将琵琶塞到她手里。
池棠抱住琵琶,朝众将领微微一笑,道:“我既不懂兵,也不懂武,就是连擂鼓的力气也没有,便以琵琶一曲,为将士们助威!”
说罢,抱着琵琶走到城墙边。
肃立,拨弦。
起调威严庄重,杀气凛然。
是《将军令》!
池棠曾私下为父亲弹奏过《将军令》,当时被偷听的郭雍嘲笑毫无杀气,此后她一直没再弹过。
现在,她依然对这支曲子不熟。
但她无所谓!
将士们要的是她在这里。
她要的也是他们在这里!
在这里,一遍遍打退凶恶的敌人;
在这里,守住这座城池,守住节度使府中她的父亲。
指尖拨弦时,胸口如有磅礴之气急欲涌出。
她不知道什么是杀气,只知道如果她舞得了大刀,就绝不会在这里弹琵琶!
那些人!那些突厥人!
是那些人勾结唐雄!
是那些人害她父亲!
她不能亲手杀死这些人,也要站在这里亲眼看着他们被别人杀死!
日光逐渐灼烈,映照在她脸上、衣上、发上,闪闪发亮。
曲调由慢而快,如鼓声渐急,阵阵频催,每一个节拍都似鼓槌敲击在人心上,直敲得人热血沸腾。
谁也没料到,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能将《将军令》弹出沙场点兵的威赫与杀气。
杜壑也听得心中激荡,几步冲到战鼓前,和着曲声击响战鼓。
“弓箭!准备!”雷校尉大喊一声,不再消极防守。
底下攻城的突厥兵也发现了上面的不对劲,箭矢纷纷射向杜壑和池棠。
杜壑自己有武功,躲起来毫不费力。
池棠身边有青衣和李式,也不受影响。
反倒被敌人的攻击又激出血性,曲调越发慷慨激昂。
城墙下,百步之外,突厥首领眯着眼睛望着城墙上突然出现的人,指了指,问左右:“那是谁?”
周围都是灰扑扑的铠甲,只那一人衣着锦绣,日色下,似金玉珠宝,灼灼有光。
左右也认不出,但可以猜得出:“听说池长庭的女儿是太子妃,也在回乐城中,可能是她?”
“池长庭的女儿?”首领眼睛猝然亮起。
池长庭杀他多少部众,就是将其千刀万剐也不足泄愤。
苍天有眼,竟然让池长庭的女儿落在他手里!
他仰天大笑数声,指着城墙上的女子:“这个女人,是我的!”
语罢,抬起的手顺势往前一挥。
阵型分开,一辆巨型战车缓缓驶来——
杜壑瞥了一眼,脸色瞬变。
那是……
随手拉了一人继续擂鼓,冲到城墙边细看。
高约五丈,长约十丈,上下五层,配有机弩——
突厥蛮夷,怎么可能有这样精良的战车?
这是军器监今年年初刚定稿的新型冲车!
杜壑顾不得愤怒,立即冲到池棠身边,沉声道:“敌军有机弩,城墙上危险,太子妃快走——”
“我不走!”池棠大声道。
眸光如冰如火,指下弦声铿锵。
杜壑也是通音律之人,听着这乐声不由眉心一跳,下意识去看她的手指。
嫩白似糯的手指上已见血痕!
可那女孩儿似走火入魔般浑然不觉,依旧杀气腾腾,指尖拂动如疾风。
“嘭!”
杜壑一手按在弦上,厉声道:“再弹手指就废了!”
池棠茫然看着他,一时未能醒神。
这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刺耳得令人头皮发麻。
青衣反应最快。
一手推开池棠,一手横刀拦截。
池棠猝不及防之下,手上没有拿稳,琵琶脱手坠落,在箭垛上磕了一下,从城墙上掉了下去。
“我的琵琶!”池棠哭了出来。
她不是心疼琵琶,只是这一落,仿佛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没有用。
还是不行。
大型机弩一发数十箭,威力惊人,即便东宫内卫也难以躲避。
“轰——”
撞木撞击城门,发出沉闷又骇人的巨响,震耳欲聋。
池棠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只是木木地被青衣抱在怀里,从血肉横飞中一步步艰难后退。
退下城墙前的最后一眼,她看到了身着胡服的突厥人从墙头冒出,挥舞着大刀朝墙头将士身上砍去……
“轰——”
这一声撞击带着额外的凄喊。
她从马背上回头,看到无数人从城门方向逃窜而出。
回乐城,还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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