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有些不踏实,因而早上醒来有些赖床,竹箢挣扎着起身,脑袋却还一直晕晕乎乎的,结果一早去当值,康熙就给她扔来一个炸弹,一下子给她炸了个清醒。
“瞧瞧,这封号可还喜欢?”康熙递过来一张宣纸,上头密密麻麻红的黑的全是字。
竹箢双手接过,最先注意到的是宣纸上的朱批:“敬。”被替换下来的,原本是个“端”字。再细瞧,“和硕敬恪格格”几个字唬了竹箢一跳,忙从头细细读来,才知是一道草拟的册封旨意——康熙竟是要封自己做和硕格格?!
“皇上,您这是?”无缘无故,无功无劳的,干嘛突然封自己个格格,而且竟然一下子就成了个和硕格格,连八福晋那样尊贵的出身,也不过是个八旗格格而已。
“怎么,和硕格格还不满意?”康熙笑问道。
不知怎么的,竹箢总觉着今日康熙这笑里藏着问题,还是大问题,越看越像只老狐狸。竹箢将宣纸轻轻放回龙案上,道:“皇上错爱,竹箢一无出身,二无功勋,又怎么担得起和硕格格的称号?”
“这有何妨?朕说当得便当得。”单手拈起桌上的宣纸,康熙一边端详一边道,“皇玛嬷走了好些年了,苏嬷嬷也去了,朕瞧着你,就仿佛看到了她们,格外亲切,若是皇玛嬷和苏嬷嬷还在,也定是稀罕你这丫头的。”
竹箢一时没了话,不知怎的,觉得康熙有些老了,也许是因为此时的他沉浸在回忆里,下一刻,当他指点江山时,他将又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千古帝王了。
“知道朕为何把这封号改成‘敬恪’吗?”康熙点了点宣纸当中那一抹朱砂色,道。
竹箢摇摇头,心道,总不会是为了让别人都来尊敬我。
“你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忒野,光有个‘恪’字还不够,再给你个‘敬’,也好时常提点着你点儿!”康熙瞪了竹箢一眼,道。
“皇上,您看重奴婢,本是奴婢的福分,奴婢也愿意服侍在您身边,可您若赏赐个格格的身份给奴婢,待到奴婢二十五岁出宫之年,不知您?”知道这样可能会惹怒康熙,可是竹箢不得不说,毕竟她不是天生的格格,皇家的格格都活得那般辛苦,她这个半路的“格格”,真的就能混得如鱼得水吗?恐怕还不如宫女来得自在。
“笑话,哪有皇家的格格二十五岁还未下嫁的?”康熙故意板着脸,嗔道。
竹箢的心漏跳半拍,她就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莫问自由身,往好了想,可能嫁个京城里的,九成九可能就逃脱不了和亲的命了。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竹箢“扑通”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道:“求皇上收回成命。”
似乎没料到竹箢会不愿意,康熙怔了一下,而后眯了眼睛,沉声道:“你要抗旨?”
“奴婢知道皇上这是在抬举奴婢,可奴婢生来卑贱,没有做格格的命,还请皇上收回成命,请皇上收回成命!”竹箢不停地磕着头,第一次,她感到了害怕,一种从脚心生出的凉意,她不怕死,有的时候她甚至对死有些期盼,可她害怕未知的命运,就像当初毫不知情地来了古代。
而此刻,当她得知自己的命运将再次被抛向未知的地方,她本能地抗拒,本能地想要逃离,她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她宁愿做一只鸵鸟。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正是可以左右自己未来命运的人,只要他一句话,她可以立马出宫,也同样是他一句话,自己可能就要肩负着和亲的使命,嫁到举目无亲的大漠腹地,而自己要嫁的人是个什么样子,都还是未知。她看多了史书上那些早夭的和亲公主,笔杆轻轻带过,可那早夭下的命运曲折,竹箢却觉得寒彻骨髓。
四贝勒、八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无论自己嫁给谁,都要比和亲这一条路子强上百倍,自己当初为什么一直苛求什么自由,现在的下场,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你要知道,多少人想求来这么一个封号,如今朕御赐与你,你竟说不要就不要?”康熙俯视着跪在龙案前的竹箢,竹箢伏着身子,因而只能看到她的脊背。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孤身一人之时,面对数倍于她的一众男子,脆声呵斥,那日,她的脊背挺得是那样的直。到底是什么缘由,让她宁愿向自个弯腰低头,贬低自己,也不肯当这个和硕格格,康熙一时没了主意。
“奴婢意决不可回。”竹箢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下去吧。”康熙转了身子,竹箢领旨起身时,只看到了他的背影,一种拿捏不准的感觉让竹箢不由地心慌。
“乾清宫女官扎库塔氏忤逆犯上,赐死。”寥寥数语,甚至连张纸也没舍得用,只一个口谕,就将竹箢的去路定了下来。自那日从康熙处回来,已有三日,这三日里,竹箢不曾到御前侍奉,不曾与十三阿哥碰过面,甚至,不曾出过这间屋子——她被软禁了。软禁三日等来的,就是这道冷冰冰的口谕。
传口谕的太监竹箢不识得,态度倒是客气,拍拍膝盖,竹箢起了身,如释重负地扯开一个笑,道:“公公几时动手?是白绫、毒酒还是匕首?若是肯赏竹箢一杯毒酒,便是竹箢的造化了。”
似是没见过这样被赐死了还笑得轻快的人,那公公愣了愣,继而道:“皇上吩咐了,姑娘这些年来侍奉在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个去法,凭姑娘喜欢。”
如此就好,竹箢冲那太监笑了笑,坐回床边,道:“既是如此,有劳公公了。”
取毒酒倒是要了好一会,待毒酒端到竹箢跟前的时候,竹箢连衣裳都换好了。和竹箢比起来,那公公倒像是被赐死的人一般,端着杯毒酒,显得犹犹豫豫,还是竹箢上前将毒酒端了起来,一饮而尽。
竹箢本想着干脆回床上躺着等死算了,不料那公公却要带竹箢见驾,竹箢心道,死都要死了,还不让人消消停停的,转念一想,去了也好,总算来过一回,就当是最后的告别,指不定还能碰上十三阿哥,说上两句话不是。
此时竹箢想得轻松,可愈接近康熙的院子,竹箢愈觉得心中发慌,她想见到十三阿哥,却又怕见到他,突然很害怕别离,那个与自己对酒当歌的潇洒少年,那个与自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痛快男子,那个事事处处为自己着想的知交,以后就要见不到了。
远在京城,行走于宫墙下的那些人,良妃、花舒姑姑、八贝勒、璎珞、九阿哥、十四阿哥、十七阿哥,还有她的胤禛,都再也见不到了,那些已经远离皇宫,却摆脱不掉宿命的人,若清、怀嬴,不知现在过得可好,以前的种种,有怨有恨,有喜有乐,都不重要了,也许她走之后,有关于她的记忆都将成为一段空白,再没人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她,她不属于这段历史,也终将被这段历史所涂抹殆尽。
冷汗,顺着竹箢的脸颊而下,不是怕死,而是怕不存在,她的真心,可能全是一场梦,一直以为她是他们的意外,可当梦醒时才知,原来他们只在她的梦里。
纷乱声四起,竹箢不知是不是毒酒发作了,头脑分外混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她好似听见了有人在吵嚷,有人在嘶喊,脚步声、喊叫声,充斥着她的耳鼓。是梦要醒了吗?所以梦境才会这么凌乱,让她分不清方向,不,她分得清,她一直分得清,她的方向只有一个——家。她要回家,家里有她的爸爸妈妈,她要当回她的张若鵷,过自己可以主宰的生活。
眼前的景象混乱,竹箢只辨得清一抹直冲冲的银亮与一大片耀眼的明黄,近了近了,那抹银色就要碰触到那团明黄了。不对劲不对劲,为什么自己会觉得危险?要阻止,自己要阻止才对。竹箢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当她的意识终于恢复一些清醒,是因为身体传来的一阵刺痛。视线一瞬间的清晰,让她看清了一只握着长剑的手,以及那握剑之人的青玉腰佩,似乎有些眼熟。
不待她细想,她的视线已再次模糊,好像有人钳着自己的双臂,生疼生疼,耳朵嗡嗡作响,让她忍不住想要大喊。不待她出声,只觉天旋地转,有风刮过脸颊,带着湿气,却不似北风刀子般生硬。
痛,从来不曾有过的痛,谁在折磨她,谁这么恨她,她不要醒来,就这样睡去吧,或许梦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他和他们。
“箢儿,箢儿!”当涣散的意识回笼,略微清醒了些的竹箢看到眼前有些模糊的脸,竹箢眯起眼睛,努力定了定焦点,才发现是康熙。一下子,排山倒海的无力与心凉。
“丫头,你撑着点,太医马上就到!”这一刻,当周遭所有的人都陷入混乱时,竹箢反而清醒了,她轻轻笑了,却在下一刻皱了皱眉头,笑的动作扯痛了她的伤口,她仿佛能感觉到有液体从她身体中流出。
见到竹箢身上的伤口中又开始流血,康熙似乎是急了,转头冲着外面一阵怒斥,脾气之大,语气之急,竟是竹箢不曾见过的。虽说平日里保养得好,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么动气老得快,竹箢扯了扯康熙的袖口。
似乎觉得有人扯自个的衣裳,康熙回过头来,见竹箢扯着泛白的嘴唇同自己道:“年岁大了,这般急躁,对身子不好。”
康熙眼眶发红,竹箢看不真切,也不打算费力气看了,都快死了的人了,多一遭留恋不过徒增遗憾。
“朕赐死与你,为何还要帮朕挡这一剑?”竹箢能感到康熙抱着自己的手在颤抖。
“奴婢都快没命的人了,这些事情也没有意义了,奴婢有两桩事求皇上。”不等康熙答应,竹箢径自说下去,“奴婢贴身的荷包里,有朵圆花,是入宫前玛法送的,玛法视之甚重,今日奴婢命殒,留之无益,求皇上着人送回扎库塔家。”
见康熙并无打断的意思,竹箢顿了一下,决定把自己的来历说明白,至少不能因为自己牵连扎库塔家,便道:“皇上,奴婢本非……”
“启禀皇上,陆太医到。”帘外的声音打断了竹箢的话。
康熙听闻,忙将陆太医唤进来,竹箢还欲说明白,却叫康熙止住。算了,就这样离开吧,怎么说自己也算救驾有功,想来康熙不会胡乱加罪于扎库塔家的。
眼皮愈来愈沉,若上天眷顾,还让自己回到原来的世界,做回本来的自己,那么定当感激不尽,若是回不去,若是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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