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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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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清嘉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想想自己的师弟从小高傲得紧,十指不沾阳春水,竟然还给他烤鱼吃!
    虽然,厨艺还有进步的余地。
    不过方才自己发表的一番评论,倒是冒失了。
    思及此,他巴巴转到师弟眼前,笑着道:“其实刚才我做了个梦,你要不要听?”
    霍唯只顾闭目端坐,并不理他。
    穆清嘉也不介意,自顾自道:“我梦到‘天海一色阁’的老板亲自下厨给我做了一桌珍馐佳肴,我方下筷,窗外就飞来一只大蝴蝶,直往热汤里扑。”
    他绘声绘色道:“我怕他伤了翅膀,就想把他赶跑,没想到下手没了分寸,扇得有些重了。一番好心,却是罪过。”
    说罢,他笑嘻嘻道:“师弟,你要是那只蝴蝶,会原谅我么?”
    霍唯开口道:“不必拐弯抹角。你那些花花肠子,还是留着哄小姑娘听罢。”
    他虽这么说着,气息却平和不少,显然是被哄到了。
    “有言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师弟既为我烤鱼,作为师兄,还当礼尚往来才是。”穆清嘉笑道,“师弟,想念为兄的手艺了么?”
    霍唯不言不语,只是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穆清嘉一笑,拍拍手上的灰,自去河里插鱼去了。
    他将手指没入水中,这里比青丘英水水速更快,水量也更大。青丘繁花似锦时,此地山间小野花才初绽。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师弟很可能已经带他离开了青丘山,向北方前进。
    不过,既然路途中要停下修整,为何不随意找个城镇,而是在这种荒郊野岭中露宿?穆清嘉不是很理解霍唯的选择。
    趁这会儿功夫,他已经选中了他的目标。两根木刺从他指间陡然射出,各自穿透一条鱼的腮部。他一招手,木刺连带着两条肥鱼便飞回他手中。
    穆清嘉上手摸了摸,发现是青鱼,脑内立刻开始上演各种青鱼的做法:红烧、茄汁、水煮、还有配以葡萄酿酒的葡萄鱼……
    虽说君子远庖厨,修士辟谷后更无需食用人间五谷,穆清嘉却十分钟爱美食,也爱为那口腹之欲下功夫。
    他年少时曾多次偷跑下山只为带回来一小罐糖霜,为此也不知被师尊罚跪过多少次。
    受罚是师弟陪着罚,当然,享受赃物时,也是两个少年各分一半吃。
    他至今还记得小霍唯嘴里喊着“我才不吃这等蠢物”,结果趁人不注意时,却偷偷伸出软舌,舔去唇角的糖霜,作一副猫儿偷腥的模样。
    穆清嘉眉目弯弯,手上干净利落地给两条青鱼除去内脏,在腹部剌出几道割口,然后用木棍穿好。
    “有佐料么?”他问。
    “谁会随身携带那种东西。”霍唯不屑道。
    “可惜了,这时节没什么能用的野草野菜调味。”穆清嘉笑着道,“借个火?”
    霍唯伸手,要放火烧鱼。
    “诶,不是,不是。”穆清嘉哭笑不得,“这一烧就成碳灰了!慢慢来。”
    “麻烦。”
    霍唯嗤了一声,但还是乖乖在木棍上点火。
    “慢工出细活。”穆清嘉笑道。
    他集了些木柴,重新点起篝火,然后一边将两条鱼搭在火舌上方缓缓转动,一边与霍唯搭话。
    “咱们现在这是在哪?”
    “扬州,瞿父山。”
    “霍泷和顾霄呢?”
    “不顺路。”霍唯简短道。
    穆清嘉讶异道:“我们不是都要回皋涂山么?怎么不顺路?”
    “那是对外说辞。”霍唯勾起嘴角,“对内是,他们太烦。”
    穆清嘉笑道:“我还以为你会想多跟着那少年一会儿。”
    霍唯没什么感情道:“幼虫总要靠自己破茧成蝶。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我帮不上什么忙。”
    “说的也是。”穆清嘉低头搅了搅火堆。
    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自己随便睡了一觉,就越过百里之遥,离开了那个留有无数旧梦的地方。
    穆清嘉对青丘的感情很复杂,那里承载了他全部的童年回忆,有爱他的母亲和狐仙,却也有在背后风言风语的村民,还有像老村正一般,挣扎在信仰末路的坚守者。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那老翁,狐仙是真正存在的。她没有抛弃他们,只是不想再因失控而伤害,于是选择了自我囚禁。
    不过,他转念又想,自己一定还有机会回青丘一趟。毕竟,他还没有和狐仙道别。
    “穆清嘉。”霍唯忽然道,“我托霍泷给师妹带了封信,要不了几天,仙盟便会派人来守青丘山。”
    他顿了顿道,“狐仙是安全的,这点你不必担忧。”
    原来霍唯见他久久不言,以为他心系狐仙安危,才有这么一说。
    穆清嘉朝他感激地一笑,心道:原来狐仙所说“有人来守护”指的是这个。
    他转了转木棍,道:“摄魂铃母和刘大郎的魂魄,怎么处理的?”
    “魂魄放了。”霍唯简短道,“铃母染魔气太重,无法归还,须得在仙祠和佛堂里供奉些时日方可。”
    “刘府那堆小狐妖们呢?”
    “那些狐子狐孙没几个成气候的,自是吓唬一番放回山里了。”霍唯挑眉道。
    穆清嘉笑了起来,心中温暖。他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还有大夫人的女儿,她……”
    这孩子也是生来命途多舛,娘身染污名过世,爹根本不在乎她,这么小就在狐口中几番周折,能活下来已是殊为不易,但只怕她回了刘府还要遭人唾弃。
    霍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你知道师妹是从何得知刘府狐祸的么?”
    穆清嘉回忆了一下,道:“是大夫人联络的临皋派?”
    “是。”霍唯颔首,道:“那女人有微薄的修仙血脉,族中一位远方亲戚正在临皋派内门供职。他们族里大多都是凡人,但那女婴却是个杂灵根。”
    “我没想错吧……”穆清嘉惊喜道。
    霍唯牵了牵唇,道:“没错。三灵根,资质足够入临皋派了。霍泷那小子心软,说什么也要把她带回去养。”
    “师弟,你真好。”穆清嘉笑得灿烂。
    “什么?”霍唯被夸得措手不及,苍白的脸颊一下就烧了起来。
    “霍泷单纯不谙世事,只凭他还想不到这些关窍。”穆清嘉道,“肯定是你从旁提点的。”
    “不全是。”霍唯轻咳一声,快速地眨了眨眼。然后他转移话题道:“你的鱼糊了!”
    “刚刚好。”穆清嘉笑道。
    眼前的霍唯,鲜活、轻松、生机勃勃,虽有些别扭却可亲可爱得紧。穆清嘉犹记重生后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师弟,暴躁的臭脾气棺材脸,行将就木一般。
    彼时与现在,判若两人。
    现在的师弟,才更接近穆清嘉记忆中的那个皋涂山上的少年。
    他所遗忘的那段时光将师弟涂改得面目全非,但既然现在他穆清嘉回来了,就要一定要帮师弟找回原来的模样。
    一个快活灵动,对所有事物都怀抱着希望的师弟。
    想到这里,穆清嘉不由嘲笑自己的贪心,毕竟他师弟从来也不是他理想中的那种,抱着自己胳膊甜甜喊“师兄”的娃娃。
    从小就是个臭屁孩子。他在心里笑骂道。
    “喏。吃吧,小心烫。”穆清嘉将穿着木棍的鱼递给霍唯,“会有些腥,没有盐的食物简直没有生命——不过不会太难吃。”
    递到眼前的烤鱼烤得外焦里嫩,霍唯接过来,用嘴唇贴上那层烤得酥酥的鱼皮。
    刚从火苗上拿下来的鱼有着火焰的温度,他却不觉得烫,因为灼热早就成为了他血液皮肉中的一部分。
    他缓缓撕下一小片鱼肉,含在口中细细咀嚼,直到它激活所有味蕾,最后融化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鱼腥味?他已经不太记得那是什么味道了。
    这条烤鱼对他来说,只是食物的味道,是……穆清嘉的味道。
    上一次吃到东西是什么时候呢?
    霍唯思考了很久,才想起来,那大概是师傅飞升后,师兄弟四人一起喝的一坛桂花酒。
    后来祸患接踵而至,霍家灭族,师弟背叛,他做出那个决定,复仇、拒绝、争吵、错过,每一次他与他的距离都越来越远。
    直到最后,一切生命的终止。
    他从没妄想过还能有今天,悠闲地坐在这里,吃穆清嘉烤的鱼。
    一切都像是少年的梦境般。
    “……师弟,霍唯、阿唯……小唯唯?”穆清嘉有些担忧道,“卡鱼刺了?”
    “没事。”
    霍唯回过神,盯着穆清嘉,继续品味口中的味道。
    不妨一只手伸到他脸颊便,揩去一滴水。
    “你作甚……!?”
    霍唯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人睁开双眼,仿佛很想很像看到般凝视着指尖,然后忽地将手指含入口中。
    咸的。穆清嘉想。
    盐是菜肴的生命。但师弟含盐的泪,是天下最糟糕的味道。
    霍唯也意识到了自己做出了何等丢人的事。
    “我只是太久没有、我很想念。”他不知所云地解释道,“这是天生的,我本不想的,但控制不住。”
    穆清嘉只觉“天生的”、“控制不住”云云格外耳熟,像是前几天刚刚从霍泷口中听到过。
    那时候的霍唯对此嗤之以鼻,让他误以为师弟早就改掉这哭鼻子的“坏习惯”了。
    但霍唯这一慌,反而道出了重逢以来最坦诚的一句话。
    我很想念。他说。
    穆清嘉心想,自己早该说了,最开始自己就应该说出这句话。
    “我也很想念你,师弟。”他微笑着道。
    口中淡薄的咸味淌入心头,与心头的甜纠缠不清,回味不绝。
    直到时间久得像到了世界的尽头,穆清嘉才听到一声低沉的回应。
    “我也是。”
    他的师弟道。
    豫州地界,上空。
    “一只蚊子哼哼哼,两只苍蝇嗡嗡嗡……”
    极速的飞行中,少年不成调的小曲儿被吹得七零八落,飘飘扬扬。
    “师弟,烦请闭嘴。”顾霄冷道。
    “哼。”霍泷噘嘴,“我开心嘛。开心还不让人唱歌了?又不是唱给你听,是吧?”
    趁着双剑并排,他抓紧时机,对顾霄怀中的女婴做了个鬼脸,逗得她咯咯直笑。
    霍泷得意地踩着新婚的“正宫”,那把无名灵剑,又心爱地抚弄了几把怀里的“侧室”,另一把新剑,嘴角扬得压都压不下去。
    被冷落的灌灌缩在他颈窝处,躲在避风符后,打了个哈欠。它算是误上贼船,又兼好奇外面的世界,于是半被绑架半自愿地跟在霍泷身边。
    “一只蚊子哼哼哼,两只苍蝇嗡嗡嗡……”灌灌也开始复读。
    霍泷哈哈大笑,少年爽朗无忧的笑声跃然于晴空。他抱着手中的灵剑,作势弹起琵琶,伴起无声曲儿来。
    怀中这柄灵剑是那位凶巴巴仙友赠予他的,最适合他这种纯粹的水灵根仙修使用,内行的人一见便知道是把一价难求的好剑。
    如果将两柄剑回炉重造,取其精粹,铸造的新灵剑很有可能达到天阶法器的强度。
    霍泷见猎心喜,对此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将那剑从里到外调戏了个遍。
    那剑通体莹白如玉,剑柄雕纹细腻缀着雪色剑穗,侧面镶着一枝金桂,细细看去,纹理间刻着两个极小的字:“湘君”。
    湘君。
    霍泷想,此剑的原主人大概是女修,所以才将剑命为男儿名。
    重铸之后,不如就唤它为“湘夫人”罢。
    他心中雀跃,平素最耐不住性子的少年,此刻简直迫不及待想要闭关铸剑了。
    顾霄心下叹息一声,心道由着他罢了。至少铸剑的几个月里他能清净一段时间,师弟也能为喜爱的剑减些浮躁,多些沉静。
    “阿穆还答应带我看霍唯前辈呢,可是他还没醒来,咱们就被撵走了。”霍泷托着腮帮子道,“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了。”
    顾霄听他提起霍唯,表情有些微妙。
    是的,直到现在,霍泷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霍唯的真实身份。
    “其实,”顾霄斟酌着提示道,“霍师伯就是……”
    忽地,他眉目一凛,拔剑出鞘。枕寒剑在他手中飞速旋转,画出一面冰镜,挡住扑面而来的流沙。
    霍泷也意识到了危险,御剑与顾霄聚在一起。湛蓝的晴空几乎顷刻间变作暗黄色,劲风裹挟着沙尘,将二人囚禁在最中央。
    “沙暴?不对,有人在攻击我们!”霍泷道。
    顾霄立刻判断出敌我之间巨大的差距,更遑论他们还带着一个幼弱的女婴。
    “跑!”他当机立断道。
    不必多言,师兄弟二人便双双出剑,找准薄弱点,同使出一招“逆水行舟”。水流逆风向而行,剥开沙幕,窥得一线蓝天。
    沙暴的缝隙之外,正候着一人。
    那人着一身藏蓝鹤纹仙袍,身材修长,五官刚毅宽和,粗黑的平直眉下,一双黑眸炯然有神。
    他身周杳然无凭,既无灵剑,也无符纸傍身,更无仙气法器一类助阵。但光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就有股威压浩浩然袭来。
    化神期,甚至更高。
    只需打一个照面便知,他们是跑不掉的。
    “贼子,还不束手就擒!”来人喝道。
    霍泷一咬牙,挺胸叫道:“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乐善好施救济黎民,你怎么乱冤枉好人啊?”
    对面那人本架好了开打的气势,闻言也有些意外:“霍仙友,我本敬你是个勇武之人,数日不见,怎变得遮遮掩掩,如此鼠辈做派!”
    顾霄心头一亮,忽道:“这位仙友,您所要找的,是不是冥蝶剑霍唯?”
    那人仰了仰下巴,道:“霍唯,不就是他么?”
    霍泷闻言,激动地四下打量:“在哪儿?”
    顾霄了然:“这位仙友怕是寻错人了。晚辈身旁之人乃临皋派掌门水惊蛰的弟子,并非冥蝶剑。”
    他顿了顿道,“因他相貌与冥蝶剑颇为相似,为避免麻烦,前些年才鲜少出山游历。”
    对面那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二者之间确有差别。相较霍唯,霍泷眉眼和软细柔,少了凶戾,多了天真,一细瞧便知是个涉世未深的贵家小公子。
    他虽作出了悟之态,但顾霄没有放下忌惮。要知道修士大能多是些老妖怪,喜怒无常,城府极深,若此人与霍唯有仇,肯定不会放过霍泷。
    顾霄暗中从储物灵玉里取了两枚符纸捏在手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他们今日注定命丧此地,至少要留下信号,让师傅和娘为自己报仇……
    谁知那修士立刻敛了风沙,撤了威压,弯腰作揖,实打实行了个歉礼。
    “前辈?”顾霄讶然。
    “实在抱歉,我认错人了。”那藏蓝衣袍的修士直起身,展颜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前辈当不得,我也是首次独自出山,这些难处,我也是知道的。”
    霍泷和顾霄极一致地眨了眨眼。
    对方尴尬起来:“我得到消息说霍唯在扬州,可是一连转了几个城镇都没能找到,幸亏遇到了仙友。请问扬州在哪个方向?”
    “南方。”顾霄面无表情道。
    “原来如此,太感谢了!”
    那修士极诚挚地道过谢,随后从储物玉镯中掏出一块牌子。他做了个法,一只小纸鹤便载着那木牌飞至顾霄身边,将木牌送到他掌心中。
    “拿着这个,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去宣山找我。”那修士又有些腼腆似的,道:“不过,等这件事办完我便要去皋涂山拜访一遭。嗯,到时候可以向水、水掌门引荐一番吗?”
    霍泷闻言撇了撇嘴。
    “当然。”顾霄拱手。
    “哈哈。”那修士不好意思道,“时间紧迫,师命难违,我便先告辞了。”
    话音未落,他便乘风而去了。
    师兄弟二人呆立半空,过了半晌,顾霄才开口道:“他,是不是向北方去了。”
    霍泷郑重点头。
    这修士频繁问路却仍走不对地方,大抵是因为,他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少年转念一想,又摊手道:“也好。不过又是一个师傅的追求者而已,寻不到皋涂山,正巧免了师傅的麻烦。”
    顾霄摇摇头,看向手中的木牌,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
    霍泷懵懂地睁大眼,绞尽脑汁才道:“和霍唯前辈不对付的人?”
    顾霄将那木牌掷给少年。
    木牌由上好的楠木制成,边缘烫着鎏金羽纹。中央一只仙鹤引吭高歌,丹心铁血,玉骨铮铮,其形貌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跃出木牌,扶摇而起。
    “鹤。他是宣宗的?”少年道。
    “不止如此。”顾霄凝重道,“你可曾听闻过‘足不出户的名门闺秀’?”
    “哪个家族的女修么?”霍泷道。
    顾霄摇摇头,道:“宣宗之主步承弼的关门弟子,也是唯一健在的弟子,因被宗主保护太过而得此戏称。”
    霍泷瞪大眼睛:“你是说,他就是……”
    “——‘步琛’,我们出山时,这个姓名暂且还未被玄机榜录入。”顾霄看向北方,“但我想,很快便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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