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丰宴上
到底,徐允谦官场得意,她也是有荣与焉,为这一点点家宅小事不乐,乃至想着夫君做个小官便好?孟氏少时的经历,已经足够告诉她,这等事只不过是瞧着苍天的意思,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应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句话而已。徐允谦在燕京,她便北上,徐允谦在金陵,她便南下。北地风寒地冻也罢,金陵内宅纷杂也好,总不是自己前往的拦路虎。
如此这般想了一通,孟氏自然也就渐渐将自己心底的几许遗憾搁下,只打发丫鬟仆妇等收缀行李。却不想,这个时候徐允谦出言将其拦了下来:“是否得去金陵为官,还是未知之数。到底眼下只是召我过去询问,倒是不必这般急着全家搬过去。”
“陛下既是有了这等旨意,想来去金陵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否则,也只得上奏章便好,何须点了你过去询问?”孟氏摇了摇头,脸上微微露出几分柔和的笑容:“相公不必担心我们,这江南可比燕京好了许多的,一路又是坐船而去,顺风顺水的,必定是一路顺风的事儿。”
“虽说如此,但到底眼下天下初平,路途颇有些不安宁。还是我先行一步,你们略略等个把月,再坐船回来,岂不更妥当?”徐允谦摇了摇头,看着孟氏有些疲倦的脸,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叹道:“倒不是想着别的事儿,而是孩子还小着,你近来身子骨也不甚好,若是再忙坏了身子,那该如何是好?到底,也不用急着这十天半月的功夫,倒是略略等一等,方更妥当。”
“相公说的话,妾身也是明白,只是……”孟氏停顿了一下,徐允谦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声劝道。她听了半日,眼眶便有些微微发红,半晌过去后,才是低声应道:“相公既是这般说,妾身还能有什么旁的念头?只盼着能早日定下来,合家团聚罢了。这几年过来,风言风语各色的话听得多了,妾身今儿听得这个,明儿听到那个,没得有的担惊受怕几次后,旁的也不想多想,只盼着阖家美满,一家子的人都平平安安的。那也就是妾身今生今世的福气了。”
徐允谦听得这话,心里也有些触动,孟氏这些年过得不如意,他是看在眼中记在心底的。这一半是因着战事牵连到的苏瑾等人,另一半便是怕那燕王殿下,如今的圣上兵败,自己一家也是受到牵连。由此,见着她如此情真意切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徐允谦心底也有些酸楚复杂,当即便道:“原是我无能,倒是累得你如此担忧。”
“相公说的话,妾身却不敢应了呢。”瞅着徐允谦心底也有些情绪被勾起来,孟氏微微露出些笑意,便轻声道:“您是一家之主,我们上上下下靠着的不就是您这根顶梁柱?这战事,不是说什么大不敬的话,实在说来,就是当今圣上,那个时候也是做不得主的。”
长叹了一声,徐允谦也没再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两人又是低低的说了半日的话,方打定了主意——照着徐允谦所说的,他先过去,而后孟氏等人再收拾妥当南下。
对于这个决定,徐家上下的各色人等,也没什么旁的意见,就是敏君,听到了后也就是点了点头的事:“这般也是应当的,爹爹回去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还拿不准,若是一家子来了又回,又是一场麻烦。”
“越发的混说了。”孟氏闻言,忍不住伸出手指头敲了敏君的额头一下,道:“什么麻烦不麻烦,你爹爹的事儿,怎么能扯到这两个字上面去?”
“娘,爹爹的事儿,自然不能说麻烦的,但太太那里,着实有些难办的。”敏君听得孟氏这么说,便伸出手摇了摇她的手臂,轻声道:“虽说这些年来,太太也渐渐没了先前的气势,但她到底是长辈,若是与您没脸,我们竟也是没法子的。若是能避开,还是避开些的更好。咱们一家子在外头,和和美美,欢欢喜喜的,怎么都比在金陵的时候强”
“这却也是。”孟氏听得这么一番话,由不得点了点头,叹道:“我先前不也是这般想的?但这是你爹爹的好事儿,咱们如何能拖后腿儿?自然是要随着你爹爹而行的。太太虽说不喜欢我们三房的人。但这些年她也是老了,我们到不能与她一个长辈计较太多。”
敏君自是应承的:“娘您放心,这些女儿都是记在心底的,断然不敢或忘。”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很有几分自然而然的味道,孟氏见着却是想起她先前对着朱氏王氏两人时,那一份肆意断然的言谈举动,当即摇了摇头道:“想来也是的。平日里你倒是都能照着这长幼有序四个字做的。”
敏君自然听得出来,这话里头略带的几分调侃之意,但她也浑然不在意,平时做的好也就行了,难道在那些禁紧急关头还守着这些不中用的东西?她可不认为那朱氏王氏两个人有什么可以让她恭敬的地方就那种刁钻刻薄偏心眼的老太婆,若是真到了现代那一会,纵然是金钱上供着,能有几个人会对她心存好感?反正她自认是没什么受虐癖的。
只是,固然心地这么想的,她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应承着孟氏。母女两人说了半日的话,也是将一些事情行礼都打点妥当,方各自散了。两日后,已是样样桩桩都妥当的徐允谦便登船而去。孟氏等人将其送到渡口,含泪瞧着他离去了,方转身回了车轿子里头,重头回到家中。
此后的日子,敏君或是与苏娴说谈,或是到苏家冯氏那里与之散淡,倒也算是过得十分安稳。不知不觉间,这十数日便是过去了。今日,她折了一枝梅花,取了一个耸肩美人瓶插好,特特送与冯氏品赏。
谁想着,敏君捧着花走入屋子里,抬头就瞧见冯氏眼圈微红,双眸微肿,仿佛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儿,方才哭过一般。她心里微微愣怔,面上却是不含糊,先是与冯氏行了一礼,后头便笑着道:“您瞧瞧这一瓶梅花,可是精神?今儿早我瞧见这一支生得极好,便特特剪下来与您玩赏。”
冯氏笑着接过那梅花,打量了数眼,便赞道:“枝干虬劲,真真是一枝好梅花。这也是平常的,只是难得你这般有心,一枝花儿也巴巴地送过来。”
“您在这里,事事不周全,样样不省心的。我怎么能不多与您想一想?”敏君也是极爽利,直接就是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先前金陵的时候,您待我比之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我若是现在还不懂得奉承您,岂不是成了狼心狗肺之辈了?”
“你是个好的,方是如此。”冯氏听得敏君这么说,却不知道是勾起了什么旧事,眼圈儿微微一红,忙就是转过头去:“虽有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这世上,哪里有这般好的事儿?多半是无情无义之徒。”
“您……”敏君听得冯氏忽而冒出这么一番话,当下越发得疑惑,只是瞧着她的样子,十有是那等私密之事,竟也不好多问,当下只吐出一个字,便抿了抿唇角,没有再说下去。
而另外一边的冯氏,见着她如此,倒是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轻声道:“你还年轻,没经历过这般的事体,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自然不明白我此时的心绪。”她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忽而冷笑起来:“那苏曜,竟是亲自撰了一篇信过来,与我分说他当初种种不得已。哈不得已,什么不得已?是他瞅着新皇登基,自己却是归入建文帝一派的人,日后丝毫权势都不可能有了,这方不得已巴巴地送了这一封信吧”
“若是如此,您预备如何做?”敏君沉默了半晌,看着冯氏说得七分冷淡三分心酸,心里头也有些酸楚,便低声道:“眼下这个情况,您愿意如何,便是如何。想来也没人敢拦着您的。何必让自个这般伤感?该是如何,便是如何,这般或许更好些。”
冯氏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些微黯然,她虽说与苏曜算得恩断义绝,再无丝毫的情谊,甚至对他咬牙切齿,但那到底是她的夫婿,是苏瑜苏瑾兄弟的亲生父亲,也是老爷太太的嫡亲儿子。她能如何?还不时得捏着鼻子咽下去这口气?纵然有这般那般的恨意,这这些事抹杀不去的事实,再如何,她也不能那么做:“父子天性,骨肉至亲,如何能轻易作罢?我与那苏曜再无丝毫情意,但能做什么呢?只能看着这世道一点点磨去他的心心念念的那些权势之心。这也是全了他的意思,当初他自己便是与我说过,什么真心真意,什么为权势蒙蔽,现在看来,竟也是上天要成全他,这不,他现下能放下那些蒙蔽他的权势,全心全意地与那顾紫琼真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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