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事出下
打量着徐允谦的脸色不对,孟氏心里一个咯噔,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只是对着他,却还是微微笑着柔声道:“这么个雨天,相公回来怎么也使人说一声,这会子雨大了许多,一把伞如何撑得住,原是该送斗笠蓑衣过去方好。”说完这个,她伸出手就是要扶着徐允谦进屋子,一面转过头与青莲道:“使个小丫头,与厨房说一声,熬几碗浓浓的热姜汤来,多放些老姜红糖送过来。”
“是,奶奶。”青莲忙是应了,退后一步,正是预备徐允谦孟氏两人进了屋子再与小丫鬟细说,那边徐允谦却是挥了挥手,道:“夫人身子弱,为夫一身雨水,仔细沾染上了。且先换一身衣衫,我们再细说。”
孟氏听得这话,心里也是一暖,便不推拒徐允谦的好意,忙就使人取来徐允谦的衣帽,与他在屋子里头宽衣换上一身家常的衣衫,再吃了一盏浓浓的姜汤,这方令丫鬟们都退下,轻声问起缘故来:“相公,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从今儿始,便是多事之秋了。”徐允谦听得孟氏询问其中缘故,由不得长叹一声,却半日没有接着说什么。孟氏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有问到底——这只怕是极大的事情,否则徐允谦怎么连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她心里想着近些日子听来的话,脸色也有些苍白起来。
徐允谦见着她如此,心里倒是有几分迟疑。孟氏素日里便是个守口如瓶,极是谨慎的人,这等大事,虽说是顷刻之间就能家破人亡。可越是如此,如果不与她这个掌管内宅的说一声,日后她胡思乱想倒也罢了,只怕有些时候犯了忌讳。由此一想,他沉默许久,在孟氏耳边低语道:“陛下早便是使人控制燕京,现在又有信传来,已将燕王使者邓大人下狱审讯,已是得了燕王举兵反叛的状书,眼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怕过不得十数日,便是要有战事。”
孟氏听得这个,脸上神色倒是一点点缓和下来。她素来便是如此,虽说思来想去之时,总是心惊肉跳的,但事儿真要出来的,孟氏却反倒是比一般人都来得冷静。此时也是如此,见着这事儿是不离十了。她反倒道:“原是如此。这军国大事,妾身是没法子的,但这内宅上下人等,多少人,都只指着相公一人的。妾身旁的不理会,只想相公能平平安安过了这一劫,还请相公记着这一点,万事周全也好,不周全也罢,只不要涉身险地。旁的采买物品准备事宜,妾身自会好好筹划,相公也不必挂心这些。”
“夫人所说,正是我所想的。”徐允谦听得却是叹息一声,有些无奈着道:“这等事出来,也就求个平安罢了,我也老了,竟不奢望什么富贵荣华建功立业的,再者,我那差事,不过是个米粮上面的,倒也与那些战事无关,只呆在后头罢了。至于家里的大小事等,你素日便是调理得极好,我也不必担心。只有一样,我心里总是担忧不已——那苏瑾原是燕王跟前的得意人,这一场战事,只怕是免不了的。这该如何是好?”
“这的确是一桩难事。”孟氏听得这话,心里也有几分煎熬,她素日里觉得苏瑾是个好的,但现在一想,却是越好越是难过:“那苏瑾家世人品,武艺才干都是有的,又素来得燕王的青眼,这三两年的功夫,竟是一路直升的。原本这没什么不好的,但现在却是成了个催命的——那战场岂是好熬的?刀剑无眼,烽火遍地的,囫囵回来的能有几个?竟是我误了敏丫头”
“如何到那地步”徐允谦摇了摇头,立时劝服已是有些慌了神的孟氏:“苏瑾他素日里就是有谋略有武艺的,那并不是假的,纵然上了战场,他怎么着也算是个小官,自然不会去做那等送死的事儿。他又是燕王身边的人,中军之中,护卫最重,想来安全无虞。再者,纵然是艰难了些,身为武将,如何没有那么一天,若总是为这般事担忧,只怕还担忧不过来。”
“相公这话说的……”孟氏心里有些复杂,说不出什么滋味来。是啊,当初选择这苏瑾做女婿,难道就没想过这事儿?自然是想过的,只是学的文武艺,售予帝王家,谁家不是如此呢?文臣也有黜免处斩的时候,武将笔直又有什么差别?既是如此,那如苏瑾这般家世、才干、品貌俱全,又是对自己女儿一往情深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好女婿。
只不过,总没想到这上战场的事,会出来的这么快罢了。往日里出战,跟在燕王身侧,与那些番邦野人厮杀倒也罢了。今番可是与、与九五之尊对着的,如何能是一样?
想到此处,孟氏只觉得满嘴苦涩,暗暗叹道:“那哪能是一样的,一个不过是小小部族,一个却是……原是我太过心急,竟是将敏君就那么定下来了。日后苏瑾一直好端端的也就罢了,若是出个什么事,敏君该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敏君是我们的女儿,有我们护着,自然能让她过好日子。”徐允谦见着孟氏泪光盈盈的样子,却是一味的安抚:“你也不要多想,那战场之上如何说得准。苏瑾素日瞧着可不是什么短命无福的,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原就是福寿双全命格高的。”
“这却也是。”作为女子,大抵是信这些的,听得这话,孟氏也由不得点头:“那八字先生可是细细说过的,苏瑾也好,敏君也好,竟是福寿双全的好姻缘。上天如此,我竟是想得多了。”
两人又是说了一番话,而后孟氏更着重提了提米粮的事——一旦战事起来,米粮之类的银钱只怕要一日高似一日的。虽说不用囤积居奇,但家里头也要多存买一些,免得日后支应不上来。这原是她能做主的,但徐允谦与她说了一番话后,她却是要筹划将家底儿掏出来,再置办些田地来。
“近来风声一日紧似一日的,若是真的事儿出来,我们便廉价收购一些田地,明年再种些地产好的东西。倒也不想着能多赚多少银钱,只到时候能有些指望,方才是好的。”到底孟氏还是担心这一场战事,只想着早些准备妥当,好不好,一家子能平平安安靠着田地吃饭,也是好的。
再不然,敏君出嫁的时候,当做嫁妆也是好的。
对此,徐允谦想了想,只要求留下一部分银钱日常开支,旁的也就许了孟氏。两人说谈半日,外头便是有丫鬟回说午膳的事。此时孟氏虽说还提心吊胆,但比之先前是好了不少,见事儿大致妥当了,便立时令人将午膳端上。
这边的丫鬟各个都是个机灵的,见着徐允谦来了,早就与厨下说了一声,这端上来的午膳便是比平日更丰盛了几分。此间种种,暂且不提,只十来日过去,这燕京城里头一日比一日更冷肃,活像是一场倾盆大雨之前乌云满天,压着满城上下的官吏心头都是战战兢兢的。
此时已是两三月出头的日子,那边忽而有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流言,说着新帝不容藩王,已是派兵前来诛杀燕王。这般风声前头也不是没有,但都是被燕王府的人给压下去了,而这一番,不但燕王府没有出面压下,反倒是不声不响的坐听谣言。这一来二去,满城上下人等,少不得生出许多惊恐来。
说来,自从新帝登基,这藩王的日子便是不好过,且不说燕王如何,就是先前也铲除了好几个藩王。明面上没人说什么,暗地里燕京里少不得有人嘀咕:这新帝果真是有些心狠手辣的。倒不是说别的,而是燕王就藩燕京,秋毫无犯,又是抵御外辱,军功赫赫,比不得先前那几个藩王,原是个在人眼底一个贤王,与燕京城里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此时,却是传来新帝要铲除燕王的流言,这暗地里说这些事的人不少,就是明面上,也有些嚷嚷的。只是平民百姓的,也就是随口说两句而已,做不得谁的主,只得瞅着这情势发展。
不想,却在这个时候,朱棣早就是有所准备。先前那建文帝任用的齐泰,得了举兵反状,便发兵逮燕府官属,并密敕张信逮捕燕王。却不想,那张信原就是燕王的旧部,立时降了燕王朱棣。这般十来日过来,事事妥当之后,当日朱棣便是使了计谋,擒杀了一干人等,并令人率兵攻夺了燕京九门,将这一个燕京彻底掌控在了手中。
此后,也没过几日,燕王朱棣便是以尊祖训、诛“奸臣”齐泰、黄子澄,为国“靖难”为名,誓师出征。起军之时,苏家兄弟苏瑾苏瑜在其中,孟氏的庶出弟弟孟珍也在其中。
敏君对于这一番事情,自然是早就想到了的,但是思及这一番靖难之战,竟是有四年之久,心中也少不得担忧。而孟氏,在听到孟珍之事后,虽说没有说什么,却站在窗前默默想了半日,许久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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