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五章韩昉入蜀
宋金连年征战,在这个过程中,彼此了解也在加深。女真人知道大宋是文官治国,武臣除了地位上低文臣一等外,不参与政治,似两国议和这种大事,按理是由皇帝和宰执们说了算。但此一时,彼一时,宋金开战之初,南方节节败退,丢城失地。当然,并不是说文官带兵就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但确实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有鉴于此,宋廷相应地作出了调整,改变了一贯的作法。现在宋军几大宣抚司的长官,都是武臣,或者有行伍世家的背景。这些人不担掌握兵权,更兼管着行政,权力极大。所以不可避免地,朝政大事他们有一定的发言权。
比如这次大金国想和南方议和,杭州肯定要征求将帅的意见,而徐卫的意见肯定对宋廷的决策有重要参考价值。所以,想议和,先走徐卫这一条路。
对于这个说法,金国朝中的大臣都没有意见,唯独一个赋闲在家的人上书反对。他认为,大金国想议和,应该直接派遣使团去南方,没有必要先跟徐卫通气。而且你也不可能得到徐卫的赞同。为什么?紫金虎跟金军打了快二十年,互相之间仇深似海,而且不要忘了,当年受金国扶持的韩枢密使高孝恭领军出征,挖了徐家的祖坟,徐卫的父亲因此气死,你跟他有杀父之仇,还指望他会跟你谈议和?
这个人,叫耶律马五,金军中唯一大败过徐卫的人。至于他被金廷投闲置散的原因,从他这次上书就不难看出来。兀术是什么人?他能不知道徐卫绝对不可能同意议和?但他却执意要这么作,难道没有原因?
不过,在派谁去见徐卫这个问题上,兀术想了很久。最终定出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韩昉,韩公美,前辽国状元,徐卫曾经的阶下囚,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么?
韩昉于十月抵达兴元府,过程可谓凶险,他一出阳凉关,走到平阳府,就差点被当地的由义军改编而来的驻军给劫了,幸好平阳府兵马都总管邵翼知道轻重,才救了他一伙。等到了河中府,因为浮桥让韩常一把火给烧了,所以只能从风陵渡坐船,给他们撑船的船夫,跟金军有血海深仇,差点没把一船人给摇水里去喂鱼。
历尽艰辛来到兴元,徐卫看来还“念旧”,安排他住进馆驿,并且在第二天,就派了宣抚处置司参谋军事马扩来会见。
马扩虽然是武举出身,但他跟辽金上层都有过来往,是川陕宣抚处置司唯一一个“外交家”,徐卫自己不出面,先派他来,就是探探女真人这回到底想干什么。
“在下马扩,川陕宣抚处置司参谋,奉徐郡王钧旨,特来拜会。”作为战胜一方,马扩还得显得很有礼貌的。
韩昉的身段就放得更低了,执礼道:“久闻足下大名,今日得生,三生有幸,请。”
“客气客气。”马扩笑道。当下,分宾主坐定,奉了茶以后,马子充开门见山道“我闻先生曾是辽国壬辰科进士一甲头名,而马某武举出身,不似先生这等饱学之士。所以,咱们就不必绕弯子,敢问先生此来,所为何事?”
韩昉笑道:“马参谋既然务实,在下又怎敢务虚?实不相瞒,此番韩某是奉我大金梁王,都元帅,领三省事,皇叔兀术之命而来。专为宋金两国休兵罢战,共结和好。”
马扩听得稀奇,疑惑道:“贵我两国将士,数月之前尚血战沙场,今又言和好,这……阁下是在说笑么?”
“军国大事岂容儿戏?某虽代表梁王而来,不比正式使节,然所言句句是真。”韩昉正色道。
马扩听罢,思索片刻,点头道:“那敢问贵国怎么个和好法?”
“这恐怕得见了你们徐郡王……”韩昉道。
“我此来,代表的便是徐郡王。”马扩道。
“也罢,不妨说与参谋听。此前,宋辽共同举兵,迫西夏割地,又脱离大金,之后两路并进。然辽军为我所败,不足挂齿,宋军已夺得河东数十州县。这个,自贵国宣和年间以来,宋金征战不休,丧师费财不提,百姓更遭横祸。今梁王思之再三,有意与南朝握手言和,一则免却两军将士流血牺牲,二则也拯黎庶脱苦难。徐郡王世之虎臣,威名暴于南北,我们梁王也是佩服的。而且,我们也知道,想要议和,徐郡王的态度很重要。因此,梁王派我来,表这几个态。只要南朝同意议和,休兵罢战,且中止与契丹人的同盟关系,我大金即承认战败,河东凡宋军所占之州县,一概为大宋领土;此外,淮南东路一地,割还南朝,宋金重定关系为友邦,不再有伯侄叔侄云云,亦不再有岁币之类。”
马扩听完以后,久久不语,好一阵之后,方道:“就这些?”
“大体上就是这些,具体的,容后商谈。”韩昉道。
马扩闻言起身,执礼道:“既如此,我当如实上报徐郡王,先生且在馆驿安心住下,不日郡王自有回音。”
“愿早见大王面,昔年一别,转眼已十数载。”韩昉道。
马扩不再多言,告辞离去。出了馆驿,直奔宣抚处置司,进衙门,入二堂,却没看到徐卫,一听才知,徐宣抚跟张参议他们出去聚餐了,还留了口信,让马扩回来赶紧去。马扩得知以后,也不问地方,又出衙门寻去。
从宣抚处置司只拐一个弯,走半条街,便有一处门面极轩敞的酒楼,宣抚处置司和两兴安抚司的“工作餐”,大多都在这里。
在宋代官场,“公务员”们上下班跟后世有所不同。京官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赶到皇宫,到指定的地点集合,然后入大殿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朝会,也就是上朝。散朝以后,皇帝提供免费早餐,吃饱喝足,京官们就各自回各自己的衙门办公,到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下班回家,称“散值”。
地方官也差不多,每天黎明就到衙门,参加由主官主持的会议,安排当天的工作,然后就各司其职,到下午三四点下班。
跟后世不同的是,没有中午下班。不过在地方上,午饭这段时间,虽然名义上还是在“当值”,却可以自由支配。你如果离家近,人又节俭,想回家吃饭也没人说你。要不然就在衙门附近吃了了事。
而川陕宣抚处置司的官员,福利要好一些,他们中午如果不回家吃饭,就可以到这个指定的酒楼来消费,吃完了打个白条,半年一结,而且是徐卫掏钱。倒不是徐九自掏腰包巴结下属,宋代给路、州、军各级主官拨有一笔专款,叫“公使钱”,说白了,就等于是后世的“招待费”,它是用来“宴请馈送过往官员”,而且明确规定“可私入”,也就是说用不完,你就自己揣着。
徐卫这个级别,他每年的公使钱就有数万贯。而川陕现在的情况已经形同自治,财政不交国库,军政便宜行事,哪有那么多的“迎来送往”?这公使然虽然可以自己揣进腰包,可徐卫从来不这么干,而且这点钱他也看不上,还不如拿出来大家吃吃喝喝。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来享受这个待遇。比如宣抚处置司里那些跑腿打杂的小吏就不行。不过,他们可以享用衙门“公厨”提供的午饭,也是免费的,虽然也干净管饱,但怎么和外头的酒楼比?
马扩找到他们专用的那个雅间时,徐卫、张庆、张浚、还有两个干办公事已经在用餐了。见他进来,一名干办公事道:“马参谋,咱们可没等你。”
“无妨。”马扩坐下,他的碗筷早就摆上了,遂自取来用。
张浚这个人有一点好,在座的,只有他一个人是进士出身,正经的“知识分子”,可他却愿意和一班行伍出身的人常期同桌吃饭,这换成其他文官,恐怕会认为“有辱斯文”,不屑与之为伍。
他端起酒杯和徐卫碰了碰,抿下一口,问道:“子充兄,怎么个情况?”
马扩看来也是饿了,先夹了一口菜嚼下去,这才道:“大王,诸位,说出来你们恐怕怎么也猜不到。”只这么一句,他又顾着吃了。
“什么猜不到?”张庆又问。
一名干事给他满上酒,马子充喝下之后道:“韩昉这次来,并非是受金帝派遣,而是奉了兀术之命,专程前来拜会大王。”
见他说到这里又停下,张庆道:“我说马参谋,你素来爽利,怎么一句话拆成几段说?他肯定是来拜会大王的,但所为何事?”
马扩又喝下一杯酒,沉吟道:“老实说,这回我真猜不透女真人耍什么把戏。又或者,根本是我多想了,他们没耍手段?韩昉居然说,女真人想要跟咱们议和!”
议和,这对大宋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立国两百年来,跟辽、夏、金,不知道议了多少回和。不过,女真人主动提出议和,却不多见,此前只有一次行例,就是西军趁党项内乱袭取麟府,并干预西夏局势时,正在进攻襄汉的兀术急于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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