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唐枫就带了人离开了馆驿直往巡抚衙门而来,在一群锦衣近卫之中,那三名夜入他们住处的不速之客也被混杂其中,不过他们此时也换上了锦衣卫的服饰,被人就近看押着,不敢做出任何的举动。
当唐枫来到巡抚衙门的时候,自严伯达以下的浙江官员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看到他们有些发红的双眼,唐枫知道这一晚也不是只有自己这边没有休息好。在一番推让之后,还是由严伯达做了这起案子的主审,而唐枫等人则做为陪审,安坐在旁。张思远等也如唐枫一般陪坐在旁,他们的神情比之唐枫更为阴沉,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严伯达一落座后,面上原来的笑容便隐去了,一拍那惊堂木大声道:“将犯官熊灿给我带上来!”一阵铁链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中,熊灿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在昨天的刑场之上被人救下之后,原来自度必死的他再一次看到了生的希望,所以虽然身体因为常时间的牢狱而很是孱弱,但他依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没有露出半点狼狈之感。
见到他这样走了进来,唐枫暗自点了下头:“这人确也是条汉子,虽然看上去是个文弱的书生,但在险死还生之后还有这份气度,倒是让人钦佩。”而另一边的张思远等人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看一个死人。
正当那些衙役们上前要将熊灿按倒在地,让他跪下受审的时候,唐枫突然开口了:“等一等!严大人,本官记得我大明律法中载有明文,凡在职官员,只要不曾被确定其罪,且未被夺去官职的,上堂受审皆不许戴着刑具枷锁,不用下跪,不知我说的可对啊?”
“啊,不错!”严伯达似是这个时候才记起了有这么一个说法,挥手下令道:“来人,将熊县令的刑具去了,赐座!”既然唐枫这么说了,严伯达索性都不称呼熊灿为犯官了,可以说是给足了唐枫面子。
这边的衙役刚领命要帮熊灿去掉刑具,那边面色阴沉的封可言开口了:“慢着!”在让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之后,他才看向了严伯达,施了一礼道:“巡抚大人,前番我等已经根据熊灿手下僚属的供词确定建德水患便是因他贪墨及疏忽所致了,虽然在刑场上他被唐大人所救,可他依然是戴罪之身,所以无须去他刑具,以一个在职官员来对待他,不知下官说的可算有理吗?”虽然他看的是严伯达,可这问的其实却是唐枫。
唐枫面上的笑容未减:“话虽如此,但是本官手中却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熊县令是无罪的,反倒是有些人却是罪在不赦,所以他身为朝廷命官,决不能受此对待,不然朝廷的体面何存?”
“是吗?唐大人说你有证据,可下官手里却有着他亲自招认的供词在手,这又该怎么说呢?莫非人犯自己所招的供词也会有假不成?”封可言寸步不让地说道。
“当然,如果是在屈打成招,或是诱供的手段之下,这嫌犯自己所做的供词也做不得准。封大人作为一省的刑名不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吧?”挂着讥诮的笑意,唐枫反问道。
随后,唐枫又看向了熊灿,温和地道:“熊县令,本官唐枫,知道你是受了冤屈的,今日特来帮你洗脱冤情,你就当着众位大人的面说一说,自己是不是被冤枉的。”
熊灿听到唐枫的名字,心里就更是激动了,他知道是自己的兄弟真的请来了人救自己了,所以他立刻抬起了头来,大声道:“下官冤枉,求巡抚大人替下官做主啊!”
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这熊灿依然还没有认命,封可言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恼恨,可还没等他说话,唐枫已经再次开口了:“你放心吧,有严巡抚和本官在,没人可以冤枉了你的,你有什么冤屈就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还有你那供词又是怎么回事?你可曾受过酷刑的逼供吗?”
“下官并不曾受刑,不过下官县衙门里的人却都受了好些酷刑,他们在这样的情况下才不得不照着封大人的意思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下官身上。”
“你……”封可言心里一急,指着熊灿说不出话来。唐枫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封大人此话可当真?你真的是因此而得到的供词吗?”
“我……那些人并无官身,也不是有功名的人,本官在刑讯的时候上些刑罚也不是大过吧?这些人犯下了大过,若不用刑怎么可能老实地将一切都交代出来呢?唐大人身为锦衣卫的统领,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封可言一声冷笑道。
“不错,本官也曾对人多番用刑,但是逼他们将实情说出来,和让他们胡乱攀咬却是两回事,不知道封大人做下的却是哪一种呢?”唐枫说着又朝向了严伯年:“严大人,现在就连那几份供词都做不得准,是否可以说这熊县令并非真正的人犯了?请大人下令解去他的刑具,然后再行审问吧。”
封可言的确拿不出更有力的证据,只得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看着熊灿被去掉了刑具,那几名官员的面色都是一沉,暗道事情不妙,而那张思远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计算着时辰,似乎对现在的情况并不以为意。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审问,如前段时间一般,严伯达问起了当日建德堤坝溃决的种种详细情况,熊灿再一次将当日的事情说了一遍,当他提到有那五百来名军士的时候,一名官员发出了一声嗤笑:“熊灿你真是编得好故事啊,为了使自己脱罪居然就编出了什么五百官兵的事情来,但当日我们已经查过了,在我浙江各卫所中并没有一个叫作王万春的将领,而且我们也并不曾派出了人去你建德相援!”
熊灿一口咬定有这么一队官兵的出现,而另一边的人却都说没有这么回事,场面顿时就僵住了。这时候唐枫开口了:“五百官兵可不是个小数目,虽然当日因为大雨路上少有行人,不可能有路人看到他们,但是这建德县里的百姓可都还是能看到的。严大人,本官之前所说的证据,其中一项便是证明有这五百官兵存在的。还请大人准许我的证人进堂来回话。”
“好,那就如唐大人所请吧。将那证人带上堂来!”严伯达心里暗自一笑,现在唐枫越能占据了上风,那些官员们用非常手段的可能就越大,他自然是乐得情况朝着这方向发展了。而张思远等的神情却是再次紧了一紧,在他们原来的计算里,那些小地方的百姓即便真知道自家的县令是冤枉的,有人能为此作证,也不可能跑到了省城来作这证。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员啊,给这些底层的百姓十个胆子也不敢与这些大人们过不去。可唐枫这么一参合,情况就截然不同了。
几名健壮的汉子大步地走了上来,虽然他们一到堂上就因为这里的气氛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连磕头都很是混乱,但当严伯达问到他们时,这几名汉子还是说出了实话:“不错,俺们确是见到了在堤坝溃决的晚上有一批官军来到了俺们县里。俺们还是因为他们的吩咐,才离开的堤坝,谁想到后半夜的时候就……”几人说到这里,脸上满是悲伤之色。
还没等其他人开口,那封可言再次说道:“哼,只是几个草民的一面之词,就能说明熊灿是无辜的吗?在下官看来,这几人一定是与那熊灿是同谋的,所以才会在这里大放厥词,唐大人可不要被他们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虽然他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却也有两分的道理,在这个时代里,百姓的地位普遍低下,在面对着官员的时候,他们的话的可信度也是很低的。
唐枫目中精芒一闪,随即笑道:“封大人好大的官威啊,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才能断定他们说的乃是实话呢?”
“口说无凭,要有确凿的物证才成!”封可言迎着唐枫的目光回答道。他很清楚,这些官兵去到那里根本不可能留下什么证据,即便真有留下什么,在大水之后也被冲得一干二净了,所以才会有这话。
“好,那本官就给你看一样证据!”唐枫一点头道,然后他看向了这几名大汉中的一人,说道:“黑子,便让他们看看你身上的那道伤口吧!”
“是!”黑子二话不说,一把就拉开了衣裳的前襟,露出了黝黑而健壮的胸膛。刚有人要说他无礼,就发现在他的胸前有一道新的伤口,才刚刚结痂,那尺许长的上口在胸膛上,再偏上几分便会被这一下杀死,很是触目惊心。唐枫一指那道伤口:“封大人,你要实证,这就是那些官兵去到建德犯下滔天大罪的实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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