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八月,中秋前夕。
秋雨如幕,洒在烟波缭绕的八百里洞庭之上。
中午时分,城外军营驻地,西凉军和府兵将士都在军帐中避雨。靠近帅帐的帐篷内,身着红衣的钟离楚楚,坐在一大堆药材之间,用碾子仔细研磨,钟离玖玖则在旁边调配药物。
雨势太大,帐篷虽然不漏水,但‘噼噼啪啪’的脆响,让人根本听不清彼此的说话声。小麻雀没法出去溜达,没精打采地趴在萧湘儿手雕的金丝楠木小窝里发呆。
连续月余的行军打仗,不是赶路就是在帐篷里磨药,加班还没加班费,不说楚楚了,连玖玖都有些乏味,时不时抬眼瞄一下帅帐的方向。
来回几次后,钟离楚楚开口道:
“师父,你老看外面作甚?”
钟离玖玖看外面,自然是嫉妒宁玉合。这些日子宁玉合都是晚上站岗,站到一半就跑进了帐篷,第二天早上才出来,不用想都知道是去给相公喂白馒头吃了,宁清夜知道也不说啥,从来不去打扰。
而钟离玖玖就不一样了,想方设法地找借口,才能跑去和许不令私会,有时候刚解个馋就得往回跑,从来不敢过夜,已经好久没躺在许不令怀里睡过觉了。
听见徒弟的询问,钟离玖玖摇头道:
“说来也奇怪,清夜明知道她师父每天晚上去做什么了,竟然一点意见都没有,也不知道宁玉合这徒弟是怎么教的……”
话语看似是在说宁玉合,但话里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
钟离楚楚沉默了下,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研磨着药材,好似雨声太大,什么都没听到。
钟离玖玖见此暗暗叹了口气,也不多说,继续任劳任怨的配着金疮药。
两个人坐了不久,天还没黑,外面传来了车轮声,由远及近,来到了帐篷外,一只手挑开了门帘。
钟离楚楚抬眼望去,却见许不令站在门口,换上了寻常的白袍,含笑道:
“今天下雨,军营里没事,我带你们去城里逛逛吧。秋天正是吃螃蟹的时候,错过就只能等明年了。”
许不令的身后,宁清夜和宁玉合都换上了衣裙,在车厢里安静等候,夜莺坐在前面驾车。
小麻雀听见可以出去浪,顿时兴奋起来,扑腾小翅膀飞到了夜莺肩膀上,回头看向主子,“叽叽喳喳——”叫了两声,似乎在说‘快点快点’。
钟离玖玖早在军营待腻歪了,连忙起身拍了拍裙子,跑到了许不令跟前。
钟离楚楚放下药碾子,碧绿双眸中倒是稍显犹豫。
随军过来的这些天,钟离楚楚已经知晓清夜和玉合师徒俩谈拢了,不出意外的话,师徒俩都会嫁给许不令。
这样一来,钟离玖玖和宁家师徒,都是许不令的女人,钟离楚楚好像是唯一的外人了,人家一家人出去散心,自己跟着好像不合适……
许不令站在门口,见楚楚没动,疑惑道:“楚楚?”
钟离楚楚恍惚了下,本想说有点累就不跟着了,可又觉得太突兀,想想还是起身,跟在了玖玖的后面。
许不令知道楚楚心里的想法,也没有说什么,撑着伞把楚楚送上马车后,和夜莺一起驾车,快步驶出了军营。
楼船已经抵达了岳阳附近,不过停靠在大后方安全的地方,雨太大没法去接满枝,只能让对此地很熟悉的宁玉合带路。
宁玉合和宁清夜在岳阳待了很长时间,对此地比较熟,到了城里后,撑着伞走在前面领路,寻找着比较地道的馆子,顺便聊着闲话家常。
持续大半年的征战,让岳阳周边的江湖客锐减九成,大街上只剩下了兵甲和百姓,为数不多的江湖人也都隐姓埋名藏在了暗处,往日火红的铺子大半关了,连岳阳楼的歇了业。
宁玉合走了一截,倒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询问道:“令儿,那个鬼娘娘如何了?”
许不令边走边看,闻言摇头笑了下:“让人跟着,跑去了江南小县城安家,并没有什么异动,之后就没管了,估计以为锁龙蛊是真的,在家里等死。不过一年时间快到了,估计也明白毒药是假的了,等打到江南看用不用得上,到时候再说吧。”
钟离玖玖走在两人跟前,回头看了眼,瞧见楚楚孤零零撑着伞走在最后面,钟离玖玖放慢了脚步,和楚楚肩并肩,抬手指向岳阳楼:
“楚楚,你就是在那儿成的八魁,我虽然没亲眼瞧见,但听满枝说起过,当时可轰动了……”
钟离楚楚对这个完全不感兴趣,挑了挑下巴:“师父,你陪着你相公吧,我自己逛就是了。”
钟离玖玖哪里好意思跑去和相公亲热而冷落了楚楚,还是默默的走在楚楚旁边,说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儿。
天上下着大雨,虽然洞庭湖景色不错,但街上确实没什么好逛的。
许不令在街上找了家开着的小馆子,几个人坐在一起吃秋蟹,虽然开心果满枝不在有点不热闹,气氛倒是颇为温馨。
不过这阖家团圆的气氛,对钟离楚楚来说,显然不怎么好受,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钟离楚楚在桌上坐了片刻,喝了两杯酒后,便以醒酒的名义,站在了铺子门口,看着雨幕发呆。
秋雨连绵,又入了夜,小街上没有行人,只剩下街边的几家铺子传出些许人声。
钟离楚楚靠在门口,时而偏头从窗口看看里面的一家人,目光百转千回,却也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恍惚间又想起了宁玉合的那句‘到时候我们带着孩子,和许不令一起过来看你’,就目前情况来看,一直持续下去,估计还真会变成这样。
可宁清夜能和师父一起共侍一夫,钟离楚楚却没那么好接受。
钟离楚楚是真的把师父当娘亲看待,从小到大最重要的人就是师父,已经决定给师父让步,又用什么借口,说服自己去和师父分享一个男人呢……
胡思乱想间,雨势稍微小了几分,街道上的些许嘈杂也听得清楚了些。
钟离楚楚正看着小酒馆外的灯笼发呆,隐隐约约间,远处的一阵交谈声,引起了她的注意:
“阿爹,这酒真不错……”
“是啊,比咱们那小地方好太多了……”
对话很平淡,只是寻常父子的闲谈,但说话之人用的不是大玥的雅言,而是颇为晦涩的方言,准确来说是南越那边的方言。
南越全是崇山峻岭,‘十里不同音’不是随便说说,可能翻过几座山跑到另一个寨子,口音就听不懂了。
钟离楚楚自幼跟着师父,在南越的山寨里东奔西跑行医,后面又跟着南越的江湖人行走,对南越各地的口音有所了解,听得出这是柳州一带的方言,就在她长大的飞水岭附近。
远在异地忽然听到乡音,有多亲切自不用说。
钟离楚楚愣了下,略微思索,本想独自前去看看,可又怕惹麻烦,便回头道:
“许公子,你出来一下。”
酒馆里,许不令正陪着大小媳妇喝酒闲谈,早就发现楚楚一个人在门口发呆,正思索该怎么出去陪陪,听见这话自然是顺势起身,来到了酒馆外,含笑询问:
“楚楚,怎么啦?”
钟离楚楚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小酒肆:
“那边有几个南越的人,好像是我们那边的口音,我想过去打个招呼。”
许不令抬眼看了下,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便从门口拿起油纸伞撑开:“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钟离楚楚本就是这么打算的,自是没有拒绝,和许不令一起走入了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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