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希振置业,联合汽水工厂还在,汽水工厂在,林家就算没了大势,也不会饿死,可是偏偏现在整个联合汽水工厂的工人全都是涉嫌参与走私禁运品的和安乐成员,而且这个工厂又是个随时能生钱的钱袋子,当然会引得很多人有兴趣。”宋天耀立在褚家送给他的这套别墅书房内,欣赏着上一任主人留下的几十本书籍。
之前宋天耀几乎很少来这套别墅,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杜理士酒店内,一是酒店有服务人员每日打扫房间,而别墅则还没有找好佣人,宋天耀自己过来住,过于冷清,二则是自己在与林家这场恶斗未分出胜负时,就急着住过来与褚二少做了邻居,反而会让褚二少背后的褚家,卢家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准备借势。
那些华人大族,对一栋别墅可能不以为意,但是对外人的背后心思却颇为看重。
不过如今,这两点都已经可以放下,安吉-佩莉丝陪着她的导师老妇人住了几晚香港大酒店之后,挑剔的老妇人就嫌弃酒店环境太差,她需要养眼的花园,露台,甚至是独立的厨房能让她烹制下午茶,享受午后时光。
安吉-佩莉丝想起了这套别墅,所以雇佣了两个白俄女佣收拾别墅,陪着朱丽安娜-艾贝住了进来。
这套别墅配套的花园,露台和厨房等等格局,总算让宋天耀在老妇人嘴中得到了唯一一次赞誉。
至于现在褚家与卢家的反应,宋天耀也不再担心,卢文锦也好,褚耀宗也好,现在恐怕都该看得出来,自己现在不想再与他们走的太近,恐怕以后就算他们想要向自己伸出援手示好,自己也要考虑再三。
“大家都有兴趣,你有没有?”褚孝信摆弄着宋天耀递给他的一支雪茄,大摇大摆的坐在书桌后的檀木座椅上,翘着脚不停抖着。
褚二少被宋天耀约过来,脑中根本没有考虑过宋天耀准备和他聊什么,只当宋天耀是晚上约他与卢佩莹过来串街坊,此时卢佩莹与安吉-佩莉丝,朱丽安娜-艾贝去了别墅露台欣赏夜景,他则和宋天耀在书房尝雪茄。
他这番话问出口,让旁边难得脸上挂着微笑的纪文明都忍不住侧目望向这位太平绅士卢家女婿褚孝信二少大人孝信,看起来外面所传不需,褚二少能混成太平绅士,摇身成为卢家乘龙快婿,果然与头脑无关,只靠运气两字就足够。
一名身材高挑的白俄女佣穿着英伦风格的仆人装,为书房里的宋天耀,纪文明,褚孝信三人送来了红茶与茶点。
看到这个年约三十,风情万种,带着成熟女人特有魅力的女佣进来帮忙倒茶布置茶点,褚孝信一双眼睛恨不得朝宋天耀眨瞎,等女佣忙碌完退出去之后,他急切问道:
“喂,鬼妹对你不错嘛,知道你钟意外国人,连女佣都特意拣了白俄女人?当心肾亏呀。”
“我连我女人都没时间陪,哪有心情去搞佣人。”宋天耀从书架上取了一卷中华书局刊行的《饮冰室合集》,翻到扉页去看提款,嘴里说道:“汽水工厂是留给你的,你话我有没有兴趣?我不怕你骂我,都怕你岳父把我告上法庭,连同卢家几位大佬一起收拾我。”
“汽水工厂是我的?”褚孝信愣了一下,把雪茄从嘴里取下来,望望宋天耀,又看看旁边面带微笑的纪文明,再想了想宋天耀刚刚说过的话,似乎明白了过来:“卢家不好出……”
纪文明开口说道:“褚先生,其实无所谓去纠结工厂归属的问题,因为你要纠结的话,这种类似的事还有很多。”
“有几多……”褚孝信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笑容,只剩下木然,瞪着纪文明问道。
纪文明摇摇头:“大概还要有几处。”
“我当初就是因为怕累才想揾个秘书帮忙做事,然后就遇到了阿耀你,搞到现在,我好像成了卢家的秘书。”褚孝信抓狂的挠了几下头:“制药厂那些事都已经够烦,现在又来个汽水工厂?你把好处都让给别人,你自己准备做什么?”
“大佬,这个问题问的好,赚了些钱,我当然是准备去日本试试日本妹,回味下岛国风月,记不记得我当初对你讲的,情人旅馆,一室一情人,当然是要睡个十天半月,见识过十几个情人,我也学学你之前风月场洒金的手段,修身养性嘛。”宋天耀把目光从书中抬起来,对褚孝信笑着说道。
气到褚孝信冲上去一记锁喉,想要勒死宋天耀。
“扑街,把我累成死狗,自己去搞日本妹!你真是讲义气……”
外面,姚春孝引着钵仔根走了进来,钵仔根见到褚孝信在场,没有急着开口,宋天耀等褚孝信把手松开后,朝钵仔根摆摆手,示意无所谓。
“宋先生,该做的我都已经做完,和群英与和安乐两班人械斗,结果搞到土瓜湾木屋区走水,差佬已经四处拉人,连汽水工厂都已经封掉,工人全都抓走。”钵仔根说道:“听说差佬从汽水工厂的仓库里找出了四五箱鸦片还有几把短狗,我看那工厂很难再开的下去。如果没什么事,我带兄弟们明天天亮就搭船返澳门。”
“孝叔,六哥受了些伤,如今正偷懒,你让四叔他们陪权哥的人去九龙饭店吃些宵夜,我已经让褚先生打过招呼,福义兴的人也会过去帮忙陪客,明早会有人安排他们直接上船,我今晚还有些事,不能亲自招待你们,阿根,多多包涵。”宋天耀走到钵仔根的面前,开口说道。
钵仔根咧嘴一笑:“宋先生已经够大方,何况又是权哥特意吩咐我,我们当然尽心,不用麻烦,我走先。”
等钵仔根离开,宋天耀转身对褚孝信摊开手:“汽水工厂到手了,现在只剩林孝洽,搞掂他,我才好去见三婶。我捐两百万,那些江湖人烧了多少木屋,乐施会就帮穷人盖更大的屋子出来,用林家的地皮,也算我替林欺神做善事。”
“你烧的?”褚孝信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宋天耀再度拿起那卷《饮冰室合集》念叨,没有理会褚二少这种无脑的问题:“心口如一,犹不失为光明磊落丈夫之行也。”
……
“阿嫂,我就是孙志忠,不知廷爷向各位提未提起过我?”宋春忠西装革履,浓眉大眼,只不过风尘仆仆,脸色青白,看起来气色不佳。
此时坐在苏文庭名下一处唐楼的客厅内,对自己对面虎视眈眈的众人苦笑开口。
这处唐楼是苏文庭用来养外宅的,他年纪大了,倒是很少再来光顾,除了和安乐心腹和家人,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他与这处唐楼的关系,这次宋春忠冒出来见苏家人,苏文庭续弦的老婆,带着一干家人心腹,把见面的地点选在了这里,看看苏夫人背后那六七个手提利刃的大汉,显然如果这个孙志忠有问题,就在这里了结了他。
苏文庭一把年纪,他的这个老婆常月娥却只有四十三岁,相貌迷人,正是风韵犹存的年纪,她最初在水兵码头附近做舞女大阿姐,拜过苏文庭当时的大佬师爷贵做了契爷,也算是半个江湖人物。
当初日本人打来香港,常月娥跟在苏文庭,林满等人的背后,也做过不少坏事,慰安所里很多女人都是被她一张嘴哄进了火坑,死不瞑目。
常月娥拿捏着腔调,手里转动着一枚翠绿的翡翠扳指,乜斜着宋春忠,不阴不阳的开口:“当然听过,就是因为你,所以廷爷和三十多个水房兄弟死在了大马,到现在连尸都没办法还乡,孙先生,你还敢来香港?胆子不小哇。”
“嘿嘿。”宋春忠低下头苦笑两声:“阿嫂,我是做白粉生意嘅,不会去碰乜鬼橡胶树种,那东西再赚钱都不如白粉赚,而且白粉又安全,我除非脑袋坏掉才去运橡胶树种,我脑子没坏掉,但是廷爷这次却错了……”
“廷爷都死了你还敢乱讲话,我送你去见他!”常月娥身后一个年轻壮汉,抡起一把斧头就要朝宋春忠扑来。
宋春忠不闪不避的坐在原位:“我既然来见阿嫂你,就不怕死,就是死,也总要让我死个清白,把话讲清楚,这样下去见廷爷,也不至于说我愧对他的托付。”
“阿震!让他讲清楚,反正他人在这里。”常月娥开口止住了壮汉的动作。
宋春忠朝常月娥送上一个感激的眼神:“阿嫂,我千里迢迢从大马返香港见廷爷,是为了乜嘢?廷爷的水房是香港鸦片馆开的最多最大的字头,我当然是想合作,把我大马橡胶园里生产的白粉卖来香港,廷爷这种能帮我大忙的人物,我求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害他?我对着灯火讲,廷爷和水房那些大佬遇害的事,不关我事,如果是我做的,五雷诛灭,死无全尸!”
“也许有人会信这种起誓,但是我不相信。”常月娥用鎏金的打火机点燃了一支女士香烟,叼在嘴里说道:“今晚外面不太平,十分钟内你讲不清楚,就自己下去对廷爷讲。”
旁边一个女佣马上把个铜制闹钟摆到了常月娥的手边桌上。
宋春忠愣愣的望着常月娥看了十几秒之后,才突然嘿的一笑,低下头去,半遮半挡的脸在灯光的阴影中似乎有些委屈:
“阿嫂,我话廷爷错了,是他答应了一个人,我不知你们清不清楚,我也只是听廷爷在大马闲聊时讲了个大概,廷爷运橡胶树种,是真的,他真的运了,是被人逼着做下的。”
“你唬鬼呀!廷爷现在需要靠亲自运货揾钱?他的钱拿去烧都足够把整个香港烧光呀!就算是要带货,水房上下,边个够胆叫廷爷亲自去运货?”叫阿震的青年壮汉显然是个暴躁性格,听到宋春忠的话不中听就想要翻脸。
“水房冇人敢,不代表香港冇人敢,我不知是不是真的,我也只是听廷爷讲,他是被个姓林的人逼的跑去大马做事,和我做白粉生意,只是顺便而已,不然我的脸面怎么能请的动廷爷亲自去大马。”宋春忠抬起头,认真的望向对面众人:“老实讲,我也不相信香港有人能指使廷爷亲自做事,阿嫂,你信不信?”
“廷爷没说过要去帮人做事,只对我说去大马与你谈黄砒生意。”常月娥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盯着宋春忠,淡淡的说道。
宋春忠慢慢扯掉领带,等衬衫上一颗颗纽扣解开后,露出他胸口的那处枪伤。
枪伤暴露在众人面前,连几个打手都有些惊讶,江湖人,刀伤是寻常事,但是枪伤却并不是很常见,尤其宋春忠这种,心脏位置中枪都没有死的,更是罕有。
宋春忠低头看看这处枪伤,对常月娥说道:“如果阿嫂你觉得我一个小小的大马橡胶园主,能让廷爷这种大人物帮忙运违禁品,最终害死了他和水房各位兄弟,不妨就对着我胸口再开一枪,上次有人不信我,打了我一枪,我没有死,他信了,这次也一样,不信我,就开枪,老实讲,阿嫂,你其实应该已经想到,水房这次有大麻烦,我带来的皮包里面有几份报纸,就算你没有读过,也该听别人讲过,连英文报纸上都开始讲林家倒了,水房为林家做事,为中国做事,英国人会怎么对水房,你自己清楚,是对我胸口打一枪,还是听我再讲一句话,你自己决定。”
“先讲,我再决定是不是杀了你。”
“现在唯一一条路,就是水房各位大佬的家眷亲信全都去大马,廷爷他们在大马华人中现在被称为爱国义士,英国人已经得罪了,不能自己再主动说出廷爷没有参与走私禁运品的事让华人也冷淡下来,只要咬定廷爷为爱国而死,凭借廷爷现在的声望,阿嫂只要你善于利用关系人脉,三五年后,新福州的华人女代表位置未必不能坐坐,那可不是香港一个字头大阿姐能比的,一州几十万华人的代表,一呼百应,我说句粗话,到时阿嫂你就算想杀人,都不需要开口,有无数人帮你做事。就算是不准备借此展,去大马做个富贵人家,也比留在香港担惊受怕来的好。听我一句肺腑之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廷爷与我一见如故,他辞世我无能为力,惟有尽心帮他安顿好家眷亲人,聊表心意,也不愧义气二字!”
宋春忠赤着胸口,满脸正气,大义凛然的说道:“我孙志忠,出来行走江湖,就靠义气二字!如果阿嫂不信,请动手吧!”
“咚咚咚!”外面楼梯声响,一个和安乐的成员语气有些惶急的在外面说道:“震哥!刚刚佐敦的阿全让人来送信,鬼佬带着差人冲进大咀才才哥的家里,听说才哥只不过嫌戴手铐不体面,稍稍顶嘴讲了句粗口,就被差人当场开枪杀了!栽赃了他几十条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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