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巷战尚未结束。
攻守双方皆已付出沉重代价,在失去统一指挥的情况下,零星战斗仍时有发生。利用一切掩蔽物暂时藏身、或者刚从迷宫似的地形中逃出来的人们,忽然发觉自己正孤军奋战。高塔内部幽灵般游荡的人影,即使和己方主力失却联系,狭路相逢时仍免不了一番殊死搏斗。
双臂舵盘一样急旋、相互绞缠声如朽木交触;唾液和口臭狂乱喷溅在对方头颈,两个无名小卒搏杀正欢。双眼布满红丝低声呼喝不止,匕首刚给对方开一个窟窿,白森森的牙齿便扯下大块血肉,几个来回过后,其中之一遭到接二连三的肘撞,后背和石墙磕碰出声,被敌人整个压上、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饱胀肌肉被汗水润滑,高亢体温蒸腾出丝缕白雾,两道目光死盯着逐寸推进的匕首。再喘一口气,刃锋就要楔进狂跳的心房,像搅碎烂柿子似的、逆时针侧旋小半圈,再用滚烫活血涂满对手一身。
隔着三指宽细粒花岗岩石板,恰巧经过此地的森特先生只不过稍微驻足、往黯淡石壁上扫视一眼,便慢吞吞地继续前进。无意中抛下一场激烈的遭遇,再向前不远,他自己也还有必须面对的交锋。
这条走道格外气窒,架着受伤的女人需要稍微侧身才能通过,尽头隐约有火光浮现,杰罗姆总算见到了出口的模样。“影舞者”指指对面烛台,有气无力地说:“向下摁,再往里拉,乱动有危险。”
依言而行,密门发出轻微响动滑向一旁,杰罗姆让伤员瘫坐在墙角上,自己则左右查看。小房间勉强能盛下两个人,凹进石墙的部分制成一张鬼脸形状,眼睛似乎透着星点亮光。可能是进入房间之前检查安全状况之用,石膏制成的鬼脸在另一面伪装成挂饰,把脑袋紧贴上去,就可以获知对面的动静。作出如上合理推断,杰罗姆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对准面具瞳孔,耳边立刻传来清晰的人声。
“闪开!”一声断喝,只见对面利芒频闪,三条人影乍合即分——恰巧赶上了交手的场面。仔细分辨动手诸人,杰罗姆不禁小吃一惊。
对峙双方赫然包括久违的密探头子尼克塔,此行的目标人物、凯恩先生正与他遥遥相望,中间仅隔着一高一矮两名属下。高的那个,是背叛了贵金属联盟的佣兵刺剑男,另一位则是“影舞者”的搭档、纹过面的矮胖子。此刻三人剑拔弩张,尼克塔冷笑着摇了摇头。
“垂死挣扎。”重心后移,让右手的宽刃军刀轻巧绕转一圈,他用下断语的口气说,“你老了,凯恩。比想象中还要软弱许多。”
凯恩紧抿着嘴,生硬的面部纹络的确透着一股死气,却没有答话。刺剑男好像已经见识过对方的本领,表情如临大敌,摆出匹刺姿态蓄势待发。身旁的矮胖子双拳紧握,一双黝黑护臂交叉掩护前胸,时刻准备前扑接敌。屋里空间不大,凯恩背后黑洞洞的暗门依然打开着,仿佛潜逃前一刻被人衔尾追击、不得不响应对方的挑战。
一掌握大致状况,杰罗姆的眼光就完全集中于尼克塔身上。身着一套骑兵将官的紧身竖翻领呢绒军服,白银纽扣和乌亮马靴点尘不染,腰杆笔直、完美体魄得到彻底展现,正可谓英姿飒爽的军人典范。这家伙伤势看似已痊愈,不过无坚不摧的双手剑并未现身,只佩戴一柄剑身加长的宽刃军刀,谈笑间目空一切,打眼望去气势丝毫不减。森特先生看得暗暗心惊,不由重新考虑着加入混战的危险性。
不过两句话的工夫,刺剑男以微不可查的小动作逐分挪动足趾,差不多进入可能发起偷袭的距离。矮胖子没有与之配合的意思,反而稍稍后退,把凯恩结实掩护起来。
尼克塔眼中只看到凯恩一人,双方目光交触、几乎有星花四溅的错觉。背向着呼呼风响的走廊,虽没有同伙协助,他好像完全控制着现场节奏,对两名敌手的虎视眈眈毫不介意。
距离对方越近,紧张感便随之激增,刺剑男就快达到承受能力的底线。只见尼克塔还是大模大样无动于衷,专注于跟凯恩四目交投、表情异常冷酷,刺剑剑锋就禁不住轻微震颤起来。这种武器本是孤注一掷的类型,用于实战的先例少之又少,能在众多暴力寻租者中被贵金属联盟选中,刺剑男的实力决不是普通佣兵可以企及,就连身经百战的森特先生、仓促之下也差点被他得手。此时他排除一切杂念,用尽全副心神,顷刻便要一剑毙敌,让眼前可恨可怖的敌人万劫不复!
冷汗顺着眉梢无声滑落,连置身事外的杰罗姆也摒住呼吸、直盯住正面抗衡的二人。就在这关键时刻,身旁的“影舞者”深吸一口气,举手伸向控制暗门开合的一块浮石,微弱地说:“还等什么……”
话音未落,杰罗姆闪电伸手按住了她——这个动作耗时不足半秒,同一时间内、场中刺剑失声匹刺,已足够几次洞穿尼克塔的咽喉——如果没刺偏的话。
刺剑男在最后一刻彻底崩溃。刃锋破空前的瞬间,尼克塔忽然冲他露出个轻蔑表情。无须多言,那表情明白无误地说:“你赢不了。”
一个表情,充当了压垮雄牛的最后一根稻草。有生以来第一次,刺剑男意识到、自己的确没有哪怕一丁点可能战胜眼前这自信到不可思议的狗杂种!时间一下子变得极其冗长,原本快到肉眼难辨的匹刺,转化成不甚连冠的、一个又一个细枝末节;他第一次看清了,当剑锋突破四分之三音速时、盘旋在凹凸不平金属表面上的细小紊流。
——原来如此!角度再减少一度,这一剑就能比风还快……
有一种老套的说法,认为人在濒临死亡时,眼前会快速闪过一生的画面。刺剑男把一生献给了这件武器,所以他最后的念头也离不开一次完美无缺的匹刺。
尼克塔挥刀。斩下对方头颅。开口说:“废物。”
一块金属的简单位移,轻易否定了他人生存的全部价值,杀戮之后再行践踏,仅就这一刻而言,尼克塔表现出的残暴已经无以复加。投向他的三双眼睛里,各自产生出微妙的变化。
眼看同伴身首异处,再往前跃出两步、才缓缓跪倒,矮胖子不能抑制眼睛里的惊怵。这种感情与缺乏勇气无关,仅仅来自人类生命中最原始的对恐惧的回忆;凯恩表情木然,看上去不为所动,可差不多熄灭的瞳光突然有了苏醒的迹象;虽然事不关己,杰罗姆却被尼克塔身上散发的、纯粹的邪恶震慑,瞬间肯定了杀死对方的念头——并非出于仇恨,只是寒冰和烈火不能共存,令眼前这人停止呼吸、是践行自身价值观的必要步骤。
挥去军刀上的血渍,尼克塔把注意力投向跃跃欲试的矮胖子。在场诸人都没有临阵脱逃的习惯,和死亡擦肩而过无数次以后,活下来的人总会得到些特别的奖赏。矮胖子一言不发,只是上前一步,准备履行个人的职责。凯恩突然说:“行了。你先走,我随后就来。”
连尼克塔都愣了愣神。满脸皱纹的老家伙,说这话的神气跟“洗澡水温度不对”、或者“早餐煎一个鸡蛋”没什么两样,仿佛从某个杀人魔王手中逃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最后一个保镖惊诧地撇一眼自己的雇主,尼克塔根本不拿正眼看他,饶有兴趣地收起了军刀。矮胖子眼光从两人身上逡巡几圈,无声点头,转身消失在秘门附近。
事态发展出乎预料,杰罗姆暂停动作,凝神向外观望。只听凯恩说:“你差不多是个有建树的坏人,我承认低估了你。”
“而你,已经是个糟老头子。”尼克塔沉吟着说,“时间当真威力无穷。看到你的下场,我会在老去之前给自己一个体面的死。”
“无聊的做法。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并不比其他坏蛋走得更远。”
尼克塔一时没有回答,脸上带着被触犯的神情,右手不由自主摸向刀柄。一见这个动作,凯恩几乎哑然失笑。
“你知道,我这一生只跟人决斗过一次。”他数着手指说,“十七岁,不懂事,为了一个女人。天呐!我还记得,那个……叫什么来着?管他呢……总之那家伙给我迎面一剑,然后用剑锷羞辱我,用脚狠命地踢我。一场闹剧。他还自称是个贵族,连起码的礼节都不懂。”
尼克塔接不上话,不能掩饰脸上的吃惊。凯恩冷然道:“从那天起,我确切地知道,个人是怎样一种卑微的存在。没必要勤修剑术,如果体形相当,蚂蚁的力气都能轻易折服你这类愚人。”暂停片刻,整理一下思路,他接着说,“人不比蝼蚁高贵,我不会因为自己的卑贱迁怒他人。所以我另辟蹊径,老老实实往上爬,然后迎接一个赢不了的挑战。对抗比自己强大的敌手,听起来再愚蠢不过,可我知道自己每一刻都在走向衰竭,即便庸碌无为,最终也难逃一死。小子,如果你还在享受乖戾带来的快意,我只能说,你是个一钱不值的蠢货。”
尼克塔赞同地点点头,“你说的没错。杀死弱者没什么好夸耀的——即便这些臭虫没资格活命。我和你不同,你对抗的只是另一个老不死,我却有一个永不疲惫、永远相称的敌手。”他冷冷地说,“那就是我自己。你以为,我是怎么走到这一步?”
凯恩沉默着,慢慢估量对方的底线,然后平静发问道:“王储当真遭到软禁?参议会通过了制裁选候的决议?”
“假消息。只是破坏你和北方贵族联盟的烟雾。”尼克塔言无不尽地说,“老国王不一定能挺过这一回,王储也并非全无机会。你虽然押对了人,对方却一有急难就弃你而去。他还以为,你跟科瑞恩签订密约,要组成暂时同盟事后反咬一口。商盟的人也不敢再庇护你,正忙着舔国王的屁股……承认吧,凯恩!你已经完了!”
凯恩考虑半晌,突然岔开话题说:“凯瑟琳最近怎么样?”
尼克塔眼神极其复杂,沉声道:“六个月了。我想是个男孩。”
此言一出,凯恩两眼圆睁、瞬间现出招牌似的狰狞面目,失控地咆哮起来:“尼克塔·鲁·肖恩!她是你亲姐姐!”
闷雷般的声响来回翻滚,尼克塔展露别无二致的狰狞表情,语调却平静阴郁,一字一顿道:“是的,父亲。她是。”
这句话包含的、无以言说的怨毒,让凯恩像被抽空一样,来不及改换面目,便失声抽泣起来。相对咆哮的父子俩,一个如同惶急的雄狮,一个状似受创的孤狼,表情动作分不清是痛是怒,心智和情感皆被扭曲到骇人的地步。
唯一的旁观者,森特先生,不能抑制深心里泛起的厌恶,止不住想要立刻远远避开,再不用目睹这类狂悖场面。
谁说邪恶者无须接受惩罚?
整整五分钟,这两人甚至不敢再接触对方的眼光。这时他们只是一对寻常父子,用不能挽回的伤害互相报复,最后只得吞下大杯苦酒,然后各自上路,继续将这出惨剧演到落幕。
直到确信对方已准备停当,仅余的一点默契、被用来维系虚伪的体面,尼克塔和凯恩面无表情,麻木地对视一眼。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凯恩说。
“你也一样。”尼克塔说。
兴许这时一句“对不起”就能改变许多事。不过很可惜,他们选择的道路断绝了这种可能。唯有毁灭,才配得上如此人物。
凯恩转身欲行,尼克塔漠然目送,忽听第三个人发言道:“等等,还有一件事需要你的协助。”
父子俩同时扭头,冷然面对走出来的杰罗姆,好像已失去吃惊的能力。杰罗姆说:“凯恩,我来取回‘广识者’馈赠的礼物。”
凯恩毫不迟疑道:“时间刚好,你已经拥有它。”
杰罗姆低头——手中正捧着一鞠拳头大小、似有实无的浑圆球体,内部呈现纷乱、黯淡的末日影像,在各类绝望场景之间反复切换。
“这是我的生活。”凯恩总结说,“还给你的主子,它已经拥有我的灵魂——即使对我并无价值。”转而对尼克塔叮嘱道,“杀了他。”
“乐意从命,父亲。”
暗门再次闭合,现在只剩一双死敌脸脸相对。
刀剑出鞘,言语在这一刻至多是飞溅血花的苍白点缀。深呼吸,尼克塔不慌不忙扭转着颈项,“你会到一处相当安静的地方。”他空洞地微笑,“冬季岩石上有连翘盛放,风吹过旷野时能听见耳语。”
杰罗姆回应着悲悯的神情,淡淡地说:“替我在那里选一株石花。我要去的地方,唯有虚无和永夜。”
短剑与军刀礼节性地稍一碰触,然后各自绽开长短不一的冰冷轨迹。刀刃流畅加速至极限,厉啸一声,斜斩对方头颈;短剑完成一次短截,举手架住军刀下挫的势头。甫一接触,杰罗姆立刻发觉单手托不住对方的狂力!剑锋一沉一侧,让刀身自然向斜下方滑落,堪堪避过这斩首一击。正面交锋不过短短一瞬,麻木感从虎口向下延伸至腕骨和前臂的三分之一,让他产生了抵挡山坡落石的错觉。
尼克塔对滑脱的一刀毫无补救之意,像个任性的小男孩似的、发出懊恼的低叫,让上身要害毫无防备暴露于敌人面前。两眼打量对手,他老练地估算着、杰罗姆从麻木感中摆脱出来所需的时间。
抑制住向后退却的本能反应,杰罗姆毫不示弱与之对视,不过敌人高大健硕的形象、此时看来跟一头成年黑熊再没什么区别。
待麻木转化为彻骨疼痛,军刀同时发起了第二轮进攻。尼克塔不进反退,把两人间的距离拉开到六尺多远,紧接着从右侧急步突前、借全部体重形成的惯性划个圆弧。杰罗姆重心下挫,钉在原地严阵以待。只见对方夹带狂风的突袭来势一顿、全身重量压上左足、旋风般急旋起来:锵!锵!锵!锵!
刀剑交击,持军刀的战士双足依次充当支点,全身陀螺般疯狂绕转,分别自四个方向拖刀横扫——像砍伐山毛榉似的、要将敌人拦腰裁成几段!杰罗姆最后一刻回剑反握,用紧贴在小臂内侧的剑脊格挡杀气腾腾的敌刃,跟着转了大半圈,如狂风中四面弯折的蒿草摇摇欲坠。尼克塔交叉滑步,最后侧旋收势,刚好跟对方交换了方向。军刀凭空划出小八字,仿佛刚完成一组华丽奔放的双人舞,正对着周遭观众优雅谢幕。
他的舞伴可就没这么从容。握剑的右臂麻木湿冷,鲜血上涌、眼前暗流浮动,杰罗姆勉强维持站姿,却忍不住闷声咳嗽起来。他只见对方掌中冷刃妙态纷呈,连成一线四面盘旋紧收;全凭本能化解这生死立判的必杀招数,却被骇人冲劲激荡、半边身体撕扯着钻心剧痛。对方力大招沉、狠辣轻捷、训练有素,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全无机会?
第三轮攻势紧随其后。尼克塔不再留手,助跑腾跃、发狂力向下猛劈。厉啸和刀风见者胆寒,这一下命中、顽石也会被硬生生切分为二!杰罗姆只象征性地举剑防御,眼光茫然,往右手边稍微侧身。一击得中,尼克塔却暗叫不妙——人形由左肩应声裂开,伤口平滑齐整,内部空空荡荡,刀锋落空的力道令他踉跄几步,从中间直穿过去——显然是一具操纵光线反射率制造出的幻象!
自从上次差点命丧尼克塔之手,杰罗姆便反复思索御敌之法,想来想去,对方手中那把莫可敌御的双手剑还是令他无计可施。负伤遁走的尼克塔随时可能上门寻仇,无奈之下,他只得常备一个六级幻术“误导术”,万一再次遭遇、招架无从时,也好争取点逃生时间;没想到对方无需依仗利剑,硬碰硬两回合便让他于生死间走了一遭,不得已无声触发“误导术”,自身隐形后撤,留下幻象吸引敌方注意。
一刀劈空,两度失手,狡猾的敌人再次险死还生。一想到这里,尼克塔怒从心起,稳住身形扭头抽刀狂舞,将残余幻象斩得稀烂。几年以来,他早习惯了无往不胜的滋味。刚刚两个回合,先展示过人膂力、再表现灵巧敏捷,如同正要完成得意之作的画家,最后一笔却把番茄酱错当成了红色颜料……不由得令他爆喝一声,眼光愤然四顾。
幻象一除,森特先生的隐形效果也自然消散,分秒不差地跃出房门,面对走廊石窗、紧贴在墙壁上调整呼吸。这时他才感到浑身被冷汗浸透,全身关节一齐作痛。看来同时兼修两大门类的杂牌军,在真正的专业人士面前折腾不了几回合。原本在没有法术协助时,自己更适合担当刺客的角色、而非正面硬抗,何况对手还是个恐怖强人。
尼克塔很容易发现他的踪迹,杰罗姆强迫自己稳定心神,回忆杜松的教导。论及所学驳杂,自己跟杜松还有不小差距,那家伙总能充分衡量形势优劣,迂回达成目标。而现在正是利用一切手段的时候。
屋里的尼克塔切齿立定,取刀鞘在手,大跨步、双臂贯张,朝四周空气中快速挥舞,同时侧耳倾听,以确保敌人没机会出手偷袭。一轮密集舞动之后,他完全肯定、那混蛋早摸出房间跑没影了!盛怒下把手边的摆设古玩敲碎几件,尼克塔吐出一口浊气,下定决心追杀到底。等大局一定,这家伙逃到天涯海角也休想保住性命!甩手步出房间,正要原路返回确认战果,忽听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讪笑。
松松垮垮倚在二十尺外一道窗口边,森特先生嘲弄地说:“着急逃跑吗?忘了跟你讲,那个了不起的法师把你的人宰绝了,找帮手助阵还不如痛快过来受死。你的主子难保不会把你吊起来打屁股呢!”
明知有诈,尼克塔仍禁不住低声呼喝,被这种**裸的挑衅一举激怒。武器出鞘,几步冲到对方跟前,只见杰罗姆手结法印、口中念念有词,兜头便是一记莫名法术。尼克塔浑身一震,军刀去势不减,恨不得立马击毙眼前的无耻之徒;刚施展五级法术“降低抗性”,大幅削弱敌人对法术攻击的抵抗力,杰罗姆看准军刀走势,最后关头极度灵活地闪避一旁,嘴里还不失时机道:“哎呀呀,没打中!”
“轻灵术”和“高等加速术”共同发挥作用,这家伙赤手空拳跟军刀周旋片刻,百忙中冷嘲热讽也未间断,让尼克塔彻底气炸了肺。虽然被情绪左右,手底下可毫不含糊,近身接敌连出三刀,森特先生就有点笑不出了。再一次凶险的闪避,只见杰罗姆在法术效果下返身奔出一段,竟然跑的飞快,让尼克塔追之不及。
这两位在走廊中跑跑停停,距离一拉开,森特先生再次回头施展“缓慢术”。受“降低抗性”影响,尼克塔这回应声中招,如同骤然穿上笨重的全身甲胄,行动速度眼看迟缓了一截。敌慢我快,短剑冷然出鞘,森特先生大声道:“胆小鬼!看你往哪逃!”
交手三五下,他才明白敌人这会儿也不是好欺负的。虽然出手速度大不如前,尼克塔含愤挥刀时力道却大得惊人,加上进退有据,技艺娴熟,竟然战到难解难分。森特先生再次祭出绝招,虚晃一剑逃出十几步,从容立定笑笑说:“就这两下啊?难怪你老爸瞧不起你!”
骂人揭短,尼克塔被他触到痛处,额头青筋毕露,猛兽般纵身前扑。可惜速度十分有限,被杰罗姆轻松避过。心想最多分许钟,法术一失效,你小子还不是任由宰割?!尼克遂塔契而不舍,慢吞吞追着他不放。
再走不多远,逃窜的森特先生大吃一惊,眼看强敌步步紧逼,却已是前无去路。第一次到高塔时,他就见过回廊中未降下的金属门板,不久前自己还去过一趟“控制室”,亲眼目睹不少闭合的开关……现在面前通路刚巧被厚实铁板封死,再无法前进一步。
尼克塔见状怒笑连连,两臂横伸点着头冲他挪过来;森特先生抱歉摊手,触发“蓝色闪光”的特技“电传送”,蓝芒一闪、人已经消失在门后,只留下对手仰天狂叫,恨得两眼通红。尼克塔怒极,就算此时动用那把特别的武器、会使尚未痊愈的伤口再次恶化,他也要不惜一切置对方于死地!不到三分钟,“缓慢术”失效,虚空中拽出来的五尺锋芒、像切割蔬果般十字游移,在坚实铁板上撕开一处破洞!
——没有?!哪去了!
双手挥舞带来一阵绞痛,尼克塔没发现敌人的踪迹。向前狂奔一段,又是一扇铁门。遇山开山,接连冲破两道屏障,尼克塔的决心虽未动摇,却止不住想到、那家伙不是跳出窗外了吧?!手下一刻不停,第三道铁门应声破碎,迎面袭来的夜风让他一时睁目如盲——对面急转直下,通往一处装设、检修避雷针的开口。
正在这时,小腹豁然一痛,他只觉迎面朝虚空中扑落,本能地扭身乱抓——还当真给他握住一件冰凉之物。就这么侧悬在半空中,被忽左忽右的风势来回推搡,尼克塔勉力睁开眼睛,马上心头一震:自己追杀的对象、正紧贴在出口外侧延伸出来的短石台边缘,左手扒住根粗铁枝,右手短剑平伸、剑刃却牢牢握在自己掌中……这时他才感觉五指剧痛,阴差阳错下,性命竟直接交给了敌人!
杰罗姆同样一时反应不过来。“电传送”的冷却时间是四十五秒,连续施展让他阵阵头晕恶心,刚抵达这险地,他也差点翻身坠落悬崖;堪堪稳住身形,敌人便尾随杀到。抓住机会冲对方小腹猛踢一脚,将要跌落深渊的尼克塔松开双手剑、伸手往半空中乱抓,原本蓄势待发的短剑硬是刺不下去;不知出于何种考量,杰罗姆心念微动,就把剑刃递给了他。僵持一开始,他才扪心自问: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
沉默。两人面面相觑。暗红天光把两张脸衬托得份外诡谲。
尼克塔只流血,不说话;杰罗姆不眨眼地盯住对方,心想,要是他开口讨饶、我究竟是收是放?
再等一会儿,尼克塔就快握持不住。眼中神光闪闪,不仅没有示弱表现,他反而嘴角上扬,露出个嘲弄的笑。
——这是要松手吗?!
这念头一出现,杰罗姆心中豁然开朗,忽然明白了、自己下意识的行为所含的深意。他不再犹豫,趁对方松手之前小心后退、一寸寸将尼克塔拉回了实地。
两手空空,鲜血顺着掌缘一滴滴滑落,尼克塔眼神极其复杂,整个过程中神色数变。眼看自个重新站定,虽然退后一步便是无底深渊,对方想要再把他推下去、可就不那么容易!
“说句话!”咬牙切齿,脸上阵红阵白,他禁不住大吼道。
杰罗姆再退小半步,短剑做好了战斗准备,听对方开口,也就缓缓地道:“我这样做没有其他原因……就因为,在任何意义上,我他妈的绝不会向你看齐!我差一点就成了你这种人,看到你脸上的笑,我就知道、如果我让你死,那你也是得意的死。杂种,别想拉我下水,我早就洗手不干啦!……就这么回事,让咱们接着来!”
狂啸声中军刀出鞘,尼克塔往空中狠命挥出阵阵寒光,然后刃身平持,双手一发力、刀身“嘎嘣”断成两截。
“去你妈!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他深深吸气,一步步收摄怒火,勉强平静下来。“你记住,今天的事,总要有个了断!”
话一说完,尼克塔便一步一顿走向回廊深处,很快失去了踪影。
杰罗姆独立在寒风中,咬着嘴唇思索片刻。
这时有月亮滑过中天,冬季才过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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