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娥习惯性地站在角落里,韩孺子问:“书在你那里?”
孟娥没问是什么书,想了一会,“嗯,现在要吗?”
“明天吧。㈧『ΔΔ㈠shuquge*******.**⒈****.”韩孺子又没兴趣看书了,以赵若素的严谨,断不会记错,更不会在皇帝面前编造如此容易被拆穿的故事,“有两天晚上你出府了?”
孟娥又想了一会,“是。原来是因为这个,他们为什么不直接问我?”
“因为他们不像我这么相信你吧。”
孟娥沉默的时间稍长一些,“我去找我哥哥。”
“他也来京城了?”
“我是这么猜的。”
“找到了?”
“没有。”
“如果找到呢?”
“劝他离开。”
“如果他不肯呢?”
“我还没想那么远。”
“明年朝廷就将进攻云梦泽,最迟三年之后,就要向东海群盗开战,一点都不远。”
孟娥沉默不语,拒绝再回答下去。
韩孺子轻叹一声,“你已经没法再当侍卫了。”
孟娥点点头,“我明白。”
“给你两个选择:或者留在我身边,未经允许,不准随意离开,或者去云梦泽给杨奉当手下,立功之后再回来。”
还有一个选择韩孺子没说,那就是永远离开。
“让我想想。”孟娥平淡地说。
韩孺子点点头,知道她不会很快做出决定,于是道:“今晚你留下,休息吧。”
明天的事情不少,韩孺子很快入睡,可是睡得并不踏实,不知过去多久,突然清醒,却没有睁开双眼,他能察觉到有人就站在榻边。
他正常呼吸,十分确信有一只手就挡在鼻孔下方,慢慢地,那只手移动到他的脸下,极轻极轻地抚过,像是夏日里莫名卷起的一阵风,没有来由,没有去向,骤然而起,转瞬即逝。
他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张嘴咬住这只手。
手却缩了回去,人也离开了。
韩孺子没动,也没开口,有那么很短的一刻,他觉得自己不是皇帝,只是韩孺子,很想问一问孟娥,明不明白那句“留在身边”是什么意思?他不只是想让她继续当贴身侍卫。
慢慢地,他又睡着了,刚才那一幕变成了梦境的一部分,第二天起床,仍记得每一个感觉,却已分不清是真是幻。
在勤政殿,韩孺子向宰相等人表示要向京兆尹府派驻玄衣使者,专门追捕混入京城的云梦泽刺客。
事关皇帝的安全,大臣们当然没有意见,但是显露出一点惊讶,对皇帝越来越向朝廷靠近感到意外,同时也很高兴。
韩孺子还让宰相申明志向京兆尹府函,责问为何衙门没有查明荣宝客栈抓人的情况并逐级上报。
赵若素说得没错,不能让地方官吏以为皇帝身边的人碰不得,此风一开,最终受损的还是皇帝本人。
王家人离京城越来越近,申明志已经派官员前去迎接,无需皇帝操心。
回到倦侯府,金纯忠已经接到玄衣使者的任命,前来谢恩,同时也要通报这两天来的情况,“马穆没有更多口供,他这次进京是要待命行事,目前还没有接到云梦泽的指示。与他接头的‘云雄’仍未找到,曾有不少商人见过他,但是五六天前他消失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我猜他很可能是找到了更安全的藏身之地。”
成为玄衣使者之后,金纯忠将能动用整个京兆尹府的力量追查刺客行踪,韩孺子相信他不会辜负自己的期望,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习的审讯之法?”
“我小时候曾拜刑部的一位老吏为师,那时只为好玩儿,没想到日后真能用得上。”
有一件事韩孺子必须提前问个明白:“此事之后,你愿为吏吗?”
吏员通常专司一职,极少会有变动,因此升迁之途很快就会到顶,一般是司主事,如蒙圣恩,可能做到侍郎,品级更高的官员,需要进士出身,更需要有在各司轮流为官的经验,吏员很难符合条件。
勋贵子弟因此都不愿当吏,宁可领闲职。
曾有一位勋贵子弟拒绝了皇帝的好意,韩孺子所以要先问一声。
金纯忠没那么挑剔,“只要是为陛下效力,微臣无憾。”
韩孺子笑了笑,让金纯忠退下,对他来说,当太子和当皇帝要同时进行,虽然晚了一些,他也得培养自己的大臣,对任何一位想要有所成就的皇帝来说,这都是重中之重。
吏部尚书冯举来了,旁听皇帝的“小议事会”,今天来的人仍然不多,讨论的也还是剿匪平盗事宜,冯举谨慎地少言,只在皇帝点到名字时,才说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在这里他是外人,需要更多观察。
但皇帝这天下午特别重视他,几次向他请教,“大楚在武帝时征战颇多,相隔还不到十年,能打仗的武将都哪去了?怎么兵部推荐来推荐去总是这些人?”
冯举越谨慎,回道:“臣不晓兵事,兵部蒋尚书应该了解得更多一些,要传他来吗?”
“不必,只是闲聊而已。冯大人,这里不是勤政殿,不要太拘谨,在这里说的话没人记录,也不会变成圣旨。”韩孺子笑道。
“是是,臣初来乍到,还没跟上大家的思路。”冯举也笑着回道,看样子没打算放松。
东海王事前得到过皇帝的提示,这时笑道:“吏部不是管着天下所有的官儿吗?将军也是官,冯尚书多少应该了解一些吧?”
冯举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受重视,正色道:“吏部管的主要是文官,武将由兵部任命,在吏部备案而已,要说了解,我肯定了解一些,但是不出陛下所知的范围。”
“那也行啊,陛下说了,咱们只是闲聊而已,冯大人了解什么就说点什么呗。”东海王顺着说下去。
皇帝看上去也很感兴趣,冯举没办法,只得道:“还是兵部蒋大人更了解情况……臣勉为其难吧。据臣所知,武帝时名将的确很多,有一些不幸早逝,如邓辽邓大将军,有一些年纪过大,正常致仕返乡,还有一些……呃……还有一些……”
冯举吐吐吞吞,东海王笑道:“冯大人欺负陛下和我们这些人年轻不经事,非得让我们去查从前的公文?”
冯举尴尬地干笑一声,“武帝晚年除掉一些将军,先帝……也除掉一些。”
“武帝就算了,先帝为什么也要这样做?”东海王有点吃惊,他早些年一直准备继位,可是没住在宫里,对父亲桓帝的事迹不甚了然。
“这个……先帝在时,大楚还没有这么多的忧患,尤其是匈奴人,看上去一时半会不会惹事,先帝大概是以为武将易生事,所以将一些人下狱,又将不少人劝退回乡,但这只是臣一家之言,这些事还是要由兵部来说。”
桓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大楚突然间就变得摇摇欲坠,而他却没有留下能帮助儿子守住江山的武将。
“冯大人是武帝时担任吏部尚书吧?”韩孺子亲自问。
“武帝三十**年。”冯举稍稍松了口气,在朝廷里,替别的大臣回答问题永远都是一件困难,充满了陷阱。
“六部尚书当中,还有谁是武帝时任职的?”
冯举稍想了一下,“都是武帝时任职的。”
韩孺子略感意外,按赵若素所说,新帝登基头几年,应该着手安排新宰相,第一步就是将这个人送到户部当侍郎,难道桓帝整整四年都没将自己的人提升为尚书?耐心也太好了些。
“呵,时间都够久的。”东海王插口道。
冯举脸色微变,以为话中别有深意,东海王急忙笑道:“越久越好,朝廷稳定,大楚也能稳定,我明白先帝的用意,肯定是觉得武帝已经安排好一切,后世儿孙坐享其成就行。”
冯举更显尴尬,“倒也不是,先帝曾经更换过两位尚书,后来大概是觉得不妥,又换回原人。”
“哪两位?”东海王假装没看到冯举的狼狈。
“应该是兵部与工部吧,我记得不太清楚,容我回去查一查……”
“用不着,倒是那些在先帝时赋闲在家的武将,应该整理出一份名单,或许还有可用之人。”韩孺子不想逼问得太紧。
“先帝之命,不好违背吧?”冯举小心提醒道。
“时移势易,值此用人之际,先帝若在,也会重新启用旧将。冯大人,帮朕记着这件事,明天上午与蒋兵部商议。”
“是,陛下。”
议事结束,冯举告辞,当晚派人通报兵部尚书蒋巨英,让他早有准备,陛下还是对武将更感兴趣。
韩孺子没让东海王继续问下去,是因为他有了别的主意,等蒋巨英走后,他对东海王说:“翰林院正在编纂武帝与桓帝纪,前者已有初稿,后者也该差不多了,你去借一份副本出来,或者抄几页,各部尚书的任免一看便知。”
“没问题,可陛下得给我一份圣旨,起码是手谕,要不然又得有人因我受责了。”
东海王抓捕刺客立了一功,事后没有将此事上报的京兆尹却受到责问,他现在也不敢随意行事了。
韩孺子笑着写了一份手谕,让一名太监跟随东海王一块去借桓帝纪初稿。
崔腾找种种借口多留一会,等东海王等人都走了,他上前道:“陛下,我得多说一句,刺客虽然是燕朋师带进京的,虽然燕朋师住在我家,可是崔家与刺客一点关系也没有。”
“朕若不相信崔家,也不会让你进府。”韩孺子平淡地说。
崔腾嘿笑几声,“是是,陛下没理由不信任崔家。可陛下也不能太轻信,比如东海王,他怎么那么巧就能抓到刺客?偏偏提供消息的疯和尚说消失就消失了,连个证人都没有。”
“如果你有证据,朕愿意一听,如果只是猜测,最好谨言,别让朕在这种事情上分心。”
崔腾脸一红,讷讷地嘀咕了几句,已经说出告辞的话,突然又问道:“陛下不打算再用燕朋师了?”
“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陛下若是对燕朋师满意,干嘛还要再找先帝劝退的老将呢?”
“去,少管闲事!”韩孺子斥道,崔腾讪讪地退下。
吃罢晚膳,韩孺子来到书房,孟娥早已等在这里,换下侍卫的男装,穿上普通宫女的衣裳,说:“我愿意留在陛下身边。”停顿片刻,补充道:“只做宫女,有朝一日我要离开的时候,也请陛下莫要阻挠。”
“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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