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旬,京城终于下雪了。
漫天的琼芳玉絮,纷纷扬扬,落了满城。
雪一停,在平王府、康王府等宗室的主导下,京城权贵们展开热热闹闹的赠衣施粥活动。
朝芳宫忙得不可开交。
出家人吃百家饭,还不必交税,这会儿当然要费心出力,努力刷存在感。
一担担信众捐赠的旧衣,挑出来排开。
施粥的棚早早扎好,锅碗瓢盆摆上。
连大长公主都出来亮相,池韫自然也来帮忙了。
到下午,人好不容易少了些,大家轮流吃饭。
池韫陪大长公主坐在棚里,面前只摆着清粥小菜。
大长公主吃了几口,叹了口气:“今年受冻的灾民不少啊!”
京城是整个帝国最光鲜的地方,虽然免不了会有贫民,但各种福利比较完备,真正赤贫的人不多。
可是,今年施粥来的人明显比往年要多。
“听他们的口音,有很多外地人。”池韫道,“今年河西欠收,想来多了不少流民。”
大长公主点点头,充满忧虑:“天灾频繁,容易出事啊!”
外头传来絮儿的声音:“楼大人,您怎么来了?”
接着听他回道:“来看看。”
池韫转身,看到楼晏缓步走进来。
大概天气冷,他脸色越发白了,衬着淡淡的红晕,浑然不像真人。
“殿下。”他向大长公主施礼。
大长公主笑笑:“衙门的事忙完了?”
楼晏说道:“奉陛下之命,来看看雪后灾情。”
大长公主神情带着几分无奈:“难为他记着。”
心里却知道,这多半是楼晏自己提醒的。
“你们坐吧,我去看看旧衣是不是都赠完了。”
“谢殿下。”
池韫出去倒了碗热茶来:“暖暖身子吧。”
楼晏应了一声,捧着茶杯暖手。
两人说了几句闲话,他压低声音:“大哥走不了了。”
池韫皱了皱眉:“怎么?有人不让他走?”
楼晏摇摇头:“下雪了,路堵住了。”
池韫这才松了眉头,问:“北襄没事吧?”
“无妨,有我几位叔叔在,还有二哥三哥,如今都挑得起担子了。”
稍微说了两句,便停下不提了。
忽听外头传来喧哗声,许多灾民一窝蜂地挤过来。甚至一些穿得还算体面的平民,也跟着疾跑。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起身,出了粥棚一看,众人围着一辆车,车旁站了几个身穿宫装的女子,还有官差维持秩序。
涵玉爱凑热闹,马上说:“我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她打听完事情回来,说道:“师姐,是宫里几位娘娘,叫御膳房做了点心送来。”
池韫看了楼晏,却见他脸色不大好看。
那边官差大喊:“不要挤,不要挤,排好队。领了就走,不要耽误其他人。”
领了点心的百姓们,喜滋滋地从粥棚前经过。
“这是宫里的点心?真好看啊!不舍得吃。”
“皇后娘娘真是仁心仁德。”
“还有玉妃娘娘,听说饺子馅里和了药材,是玉妃娘娘献的方子,吃了能驱寒,这样冻伤的人就少了。”
“玉妃娘娘慈悲心肠,一定会有好报的。”
这话很快传了开来。
“玉妃娘娘,是不是就是玉衡先生的孙女?”
“对对对!三年前玉衡先生遭了不幸,陛下接了娘娘进宫,封为玉妃。”
“可是我先前听着,玉妃娘娘好像名声不大好……”
那人左右看了一眼,“呸”了一声:“不就是陛下喜欢娘娘,才有人故意中伤吗?专宠算个什么事……”
“是啊,玉妃娘娘这么个善良女子,听说还十分有才,陛下不喜欢才奇怪了。”
那些点心很快发完了,宫人们在官差的护送下回宫。
池韫跟大长公主说了声,和楼晏往回走。
雪还没化,路上少有行人。
两人默默走了许久,池韫道:“没想到,摔了一回跟头,倒把她的野心给勾出来了。”
楼晏淡淡道:“这野心恐怕一直都存在,只是以前高估了自己,以为能像玉重华那样,什么也不用做,就得到一切。”
池韫只想笑。
玉重华什么也不用做,是因为她一直在做。
那些学识是凭空来的吗?学武之人,还讲究个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她不用科举,仍然日日早起读书,勤学不缀。
真以为单凭容貌,就能让宜安王倾心?
池韫回忆了一下,以前总觉得锦瑟很熟悉,现在想想,每天都忙着读书,和她交流的时候并不多。
她不禁要问:“锦瑟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楼晏回视她:“你指的是哪一种?自卑,嫉妒,贪婪?那我恐怕要告诉你,是的。”
池韫疑惑:“你怎么好像很了解她?”
楼晏笑笑:“旁观者清。你和她一起长大,有些事反而不会留意。你觉得她为什么要放弃读书?因为怎么学都不如你啊!”
池韫怔了下:“是这样吗?”
两人沿着积雪夹道的台阶慢慢走着,楼晏说道:“我到无涯海阁的时候,你们只有十二三岁。你已经学完了经义,每天读各种古今著论,逮着不明白的,就缠着先生问到底。那会儿锦瑟还跟着你一块儿读书,但是,她连五经都背不顺,你跟先生讨论的话题,她完全插不进去。”
这个她有印象。但……
“那是因为她不感兴趣吧?我瞧她每天写功课,都是拖到最后才去写,就和……”
“和陛下一样。”楼晏不禁笑了一下,“仔细想想,他们也是天生一对。”
池韫扯了扯嘴角。
楼晏继续道:“有一年七夕,我们到外头看灯。她很喜欢一盏美人灯,可是猜不出谜题。你答了整个摊子的灯谜,赢下那盏灯送给她。第二天,那盏灯不见了,她和你说了什么?”
池韫想了一下:“好像是说,她不小心摔倒了,就烧坏了。看她很难过的样子,我又叫人去买工具,自己做了几个。”
“我那天回来得晚,正好看到她站在池塘边,那灯其实是自己烧的。”楼晏垂目看着她,“从那以后,她就不再跟你一块读书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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