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赵构并无再找柔福,甚至有意无意地躲避着她,即便入了艮岳也不过是去见父母及皇帝哥哥,商议一些关于出使的事,再不涉足凤池池畔和竹林中的萧闲馆,习惯于议事之后立即回府,以一户朱门将华阳宫的繁花魅影拒之门外。
不想有一日,柔福的同母哥哥郓王楷亲自登门拜访,给他带来一个关于柔福的消息:“三日后瑗瑗在龙德宫行笄礼,她希望你能前去观礼。”
三日后,那是他出发去金军寨的前一天。赵构觉得突兀而异样,问:“为何选在三日后举行?所有兄弟都要去么?”
“没有,除了我等同母的兄长,只请了你。”赵楷一笑,道,“是她向父皇和太上皇后要求的。她说她已满十五,三日后是个大吉大利的日子,比原定那天还利于行笄礼。另外,还特意提出请你去观礼,说希望这及笄之喜能带给你好运,佑你出使之后平安归来。”
赵构一时并未答应,但望着帘外暮烟沉默不语。
赵楷侧首以一种观察的姿态注视着他,唇角的笑意意味悠长:“照理说帝姬行笄礼除父皇母后外只有嫔妃、姐妹、宗妇等内眷观礼,兄弟很少参加,可瑗瑗指定请你观礼,并将行礼日期定在你出行前一天,倒像是特意为你安排的一样。你们平日常有接触么?”
赵构微有一惊,却未形之于色,只断然否认:“不,我上次见她时她还只有六岁。”
赵楷颔首:“其实这也不难理解。自九哥上次出使归来,宫中少女莫不钦佩仰慕你英勇气概,瑗瑗虽与你并不相熟,但想必对你也更加敬爱,而今对你竟像是比对我这亲哥哥还要亲几分。”
“三哥此言差矣。”赵构淡然道:“难道我就不是瑗瑗的亲哥哥么?”
赵楷一愣,随即大笑开来:“不错不错,是三哥失言了,九哥当然也是瑗瑗的亲哥哥。”
“请三哥转告瑗瑗妹妹,那天我会去观礼的。”赵构终于应承。
赵楷点头,微笑起身告辞而去。他是皇室之中最著名的美男,长袍广袖地行走在晚风中,那炫目的容光有划破暮霭的力量。赵构透过他与柔福相似的眉眼,再次分明地忆起了那日在华阳宫花影里天真烂漫地诱惑着他的小妖精,心情越发沉重如暗夜来临。
柔福笄礼当日,赵构随赵楷一同前往龙德宫观礼。赵佶颇喜欢这个女儿,也邀了赵桓及朱皇后前来,并让郑太上皇后亲自为柔福加冠插笄。
两位皇帝升御座后,提举官启声奏道:“帝姬行笄礼。”于是笙乐大作,在女官的引导下散发垂肩的柔福缓步入大殿东房,等侯在其间的朱皇后为之梳发总髻,梳成后再引至殿中,乐声稍歇,宫人唱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
先由主持宗妇为柔福加一普通钗冠,施以首饰,然后柔福再入东房着裙背、饮执事者所酌之酒,象征性地略进馔食,又加大袖长裙,再进酒。最后再入正殿,宗妇为她脱去适才所加之冠,置于盘中命人彻去,然后太上皇后起身,含笑将帝姬的正式钗冠九翚四凤冠给柔福戴上,并从一旁宫女所托的盘上缓缓取过一支支冠笄、冠朵,细心地一一插到她的头上。随后有执事者奉褕翟之衣进殿,请柔福着衣,并再酌一杯酒,请太上皇后亲执,祝词再响:“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永承天休,俾炽而昌。”祝毕太上皇后赐酒,柔福饮完,再食执事者所奉馔食。
此时的柔福身形虽依旧娇小玲珑,但加冠着服之后已有一派少女风姿,眼波偶尔流转顾盼,落到赵构身上时却仍会不禁地流露出他熟悉的那一抹顽皮之色。礼成后女官引柔福至赵佶面前,柔福朝父皇下拜,赵佶微笑命她平身,她依礼谢恩而再拜。经过一番琐碎累人的仪式,柔福看上去略有倦意而有些不耐烦,平身之后微微朝前压低声音笑着对父皇说:“是不是这样就可以了呀?”
赵佶正色道:“都及笄了却还这般不懂事!先听宣训,再拜你母后,然后接受内眷及几个兄弟的祝贺。注意行动走路要轻柔优雅,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蹦蹦跳跳了。”
柔福略嘟了嘟嘴,说:“哦。”于是再拜聆听提举宣训:“事亲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顺,恭俭谦仪。不溢不骄,毋诐毋欺。古训是式,尔其守之。”
随后柔福再拜,一字一字地背出她的答辞:“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归位再拜,并再三拜谢太上皇后。
礼毕,柔福如释重负地朝一旁坐席走去,准备接受皇后、妃嫔及众内臣的道贺。应赵佶的要求,她行动间举止轻柔而优雅,一抹清新纯美的微笑绽开在她盛装之下的华美容颜上,莲步轻移,翩然生姿。
经过赵构面前时,她略停了停,轻唤一声:“九哥。”眸中依稀有一簇温暖的焰火闪动。
像是被灼了一下,赵构仓促点头,想跟她说几句祝贺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唯有清苦一笑。
柔福亦不再说话,自他身边飘然走过。
赵构木然立于一旁,绝望地呼吸着被她风华晕染过的空气,不觉一丝酸楚之意逐渐蔓延至鼻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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