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光了……”
阁内各人就象被掐住咽喉似的静默,崇祯帝也是神情变幻不定,良久,他喃喃说道:“那,王斗养兵费用又从何而来呢?”
他叹息着道:“朱雀、玄武,青龙、白虎,还有中军营、忠义营、新附营,依朕知道的,王斗直辖兵马就不会少于五万!内马兵更占了近半,早前右侍郎也算过了,五万新军一年便需这么多粮饷,王斗又何来那么多银粮呢?”
各方情报所汇,崇祯帝也知道了王斗麾下大致兵力,每天起来后,便是将此算了又算,估计王斗兵马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
他始终不明白一点的是,王斗如何养得起如此兵马的,便是在辽镇,一年几百万两辽饷下去,那方的精兵人数,相比王斗也是小巫见大巫吧。
众臣面面相觑,还是内阁首辅周延儒上前道:“皇上,王斗的那种养兵方式,朝廷怕学之不来,他现在军中都没有月饷,更连安家银都不给了!”
内阁中人,谁不对王斗关注?他的历年往事,全部被放到往大镜下仔细观看,他的养兵方式,更是被各方揣摩了又揣摩,各人认为,王斗初发家方式,便若唐时府兵制,平时为民,战时为兵。
但似乎又有些微区别,毕竟府兵制需自备弓矢衣粮,除重兵器与战马均需自筹,但对王斗来说,这些均由他供给,并不需要自筹,如此说来,倒有些象国朝初的卫所兵了。
比如现在宣府镇各堡屯丁,就是忙时种田,闲时操练,便若王斗初发家时一样。
但若学王斗,这里有一点是朝廷很难做到的,便是基层的组织能力!
现大明各处里甲制早已废弛,地方基本以乡绅作主。连纳粮交税,很多都是他们分包安排,没有信得过的基层官员,谁知道这种忙时种田。闲时操练可否能行?
搞到最后,会否精兵没得到,几万新军反成为单纯的农民,便如现今的卫所制一样?
而且这种方式需要时间太久,出精兵太难。国朝现今四面皆是虎狼,不是敌人相对弱小的时候,倘若一开战,便是连番血战,这样的新军若开拔战场,或是血战成军,或是全军覆没,风险不小。
别看王斗现在声势浩大,但他初起家时也很困难,好在他挺过来了。那帮边屯田边打仗的屯田兵涌现出了众多精锐老兵,也让王斗最终拥有一只数万人的脱产大军。
更有源源不断的屯田兵作为预备队军人,这才是王斗成功的奥妙。
对这点,众臣也算看得清楚明白,只是他们羡慕不来,国朝现今没有王斗那样的机遇,可以从弱到强逐渐成军。
他们需要的,是一只能快速打仗的精锐,容不得逐步慢慢发展,所以王斗可以不给军士粮饷。他们不能,便若曹、王等人编练新军一样,必须有安家银与月饷,让军士安心操练。
当然。这内中还有许多他们看不明白的地方,便如现在靖边军中的功勋值,他们就觉得很玄乎。
“是啊,边屯边战,不给粮饷,朝廷不能学。朕,也没那个时间!”
崇祯帝喃喃道。
让新军边屯田边操练,难度太大,崇祯帝也很难相信下面的官员,谁知道搞到最后会是怎么样?
杨嗣昌当年提议增练饷,崇祯帝担忧失信于天下,杨嗣昌言“无伤也,加赋出于土田,土田尽归有力家,百亩赠银三四钱,稍抑兼并耳”,说赋税大部归于“有力家”,但最后,还是转嫁到普通的自耕农身上去,使得流寇更加汹涌如潮。
国朝卫所败坏,就在眼前,崇祯帝很难相信底层官吏的操守。
但不管怎么说,朝廷会连练一只几万人新军的粮饷都没有?王斗就算不给军饷与安家银,但养一只几万人军队一样花费不少,地方军阀都养得起,为何自己养不起?
他目光严厉地看着户部尚书倪元璐:“倪元璐你说,国朝每年夏粮秋粮就在二千六百余万石,就算依右侍郎计算的,新军前期需投下二百多万两银子,但此后每年军饷器械也只在百万两白银!”
“难道偌大一个大明,以举国之力,会连一只几万人的新军也操练不出来?”
倪元璐神情憔悴的上前跪下,他上任之后,推行节流省费政策,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攻击,特别许多吃空饷,喝兵血的武人不满之余,甚至发出了人身恐吓威胁,不久前他严禁私钱,推行钞纸之策,最后也都尽数流产。
明太祖定下不以浙人任户部官的祖训,崇祯帝破格任用,知遇之恩,让倪元璐感激涕零,但上任以来,却发现自己似乎做什么事都是坏的,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心力交瘁之余,也让皇帝对他越发失望。
皇帝此言一出,倪元璐只是苦笑,大明虽一年收入在二千六百余万石,但很大部分需地方存留,每年收入户部太仓库的,也不过几百万两银子。
而这当中的支出,仅仅各边军费就在八百多万两,每年户部亏空都是个巨大的数字,哪有钱来练新军?
“没钱?”
崇祯帝冷笑一声,他不是当初那会当皇帝的时候了,很多事情慢慢心知肚明,再说现在有了宣府时报,他的眼界已经开阔不少。
那宣府时报分时事要闻,杂评,宣府新闻,宣大新闻,大明新闻,海外新闻等栏目,当中,崇祯帝就很喜欢看海外新闻。
他记得内中有意无意提过一句,东南的郑芝龙仅靠收取船税,一年获利就在千万两白银,比自己中央国库的收入还高,还有什么日本国石见银山,更是金山银山堆满。
看那报道,似乎整个天下到处都是金钱,为何到自己,就囊空如洗?
他冷冷地说了一声:“我大明没钱吗?记得王斗查抄晋商,区区几个商人,就抄出了几百万两银子!”
猛然一阵寒风卷过,阁内沉默得吓人。倪元璐惊讶地看着崇祯帝,连要睡着的礼部尚书傅淑训,也是一下子抬起头来,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皇帝。内阁诸臣,从首辅周延儒往下,个个鼻观口,口观心,安静不语。
崇祯帝一一看去。看他们面容隐在阴暗中,似乎颇有阴森之意,他心中猛然一惊,一股寒意涌上心头,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正德帝,红丸案,宋端宗赵昺诸人诸事,一一涌上心头,他张了张口。顿觉说不出话来!
……
陈新甲一咬牙:“或许,可从辽饷着手,山海关、辽镇,一年粮饷就在四百多万两,随便省一点,编练新军绰绰有余……”
众臣仍然沉默不语,魏藻德端直站着,眼角余光微微瞥了陈新甲一眼,嘴边浮起一丝不屑,还有兴灾乐祸。
最后看皇帝脸色实在难看。还是内阁首辅周延儒上前,正容道:“陛下,微臣以为,还是设黄绫册薄。募百官蠲助为好,京师官商富户甚多,此朝廷危困之时,想必士绅百官,皆会慷慨捐献钱粮,以度国家燃眉之急。”
虽然有过薛国观劝捐失败的前例。但周延儒认为,让官员富户助饷,总比皇帝那种查抄官员商人的骇人听闻念头要好,就算有反弹,一个是“自愿”,一个是强迫,助饷对象总有考虑。
群臣们都是点头,周延儒此举,也算不是办法中的方法,作为内阁大臣,他们定然会每人捐个几百两银子,起先锋模范带头作用。
崇祯帝颓废道:“此事再议吧。”
他说道:“王斗为何兵强马壮?铳炮犀利,此为一点!然国朝拥有全大明之力,难道连器械也不如吗?苑景文,你有何言?”
先前气氛太沉闷了,所以此时阁内群臣你一句我一句,争先发言。
工部尚书苑景文先道:“回皇上,历年大明汇集京师,天津的工匠就在数十万户,但因为贼奴入寇,工匠被掠不少。还有匠工们的逃亡,眼下京师附近的军匠已然所留不多……故尔……”
他有句话没说出来,汇集京师的工匠,除被掠外,每年还源源不断的惨遭宣府镇与清国挖角,现在余下的人数,相比名册上的,十个怕不存一个,余下的饥寒交迫,毫无积极性。
当然,这一点他可以用陈年旧疾来推脱,毕竟他任工部尚书也不久。
他转移话题:“其实若论火器打制,历来北不如南,眼下火器,广东最擅。臣便闻粤人善鸟铳,山县民儿生十岁,即授鸟铳一具,教之击鸟,久之精巧命中,置于肘上,背物而击之,百步外钱孔可贯!要募新军铳兵,臣以为,可大招粤兵!”
他说道:“又,鸟铳以新会所造为精,铳成置于掌上,击物而铳不动,掌亦无损。再架之于肘用之,其人在前,则转身而横击之,无不妙中!可令广东巡抚大召新会工匠进京。粤人还擅造红夷大炮,前后至今,粤省已有红夷大炮近三百门,若练新军,岂能无炮?可令他们炮匠入京!”
他款款而谈,崇祯帝不时点头,他观看报纸,曹、王之败,很大部分就是败在流贼的火炮之下,不过他们只有佛郎机炮,自家以红夷大炮应之,定能大败贼寇!
礼部左侍郎、东阁大学士陈演这时道:“匠工远离故土,怕消极疲惫,其实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向广东当地购炮购铳便可。”
他虽是四川人,但与广地官员交好,闻言心中一动,立时开口说道。
苑景文斜眼相睨,冷笑道:“军国利器,岂能操于私人之手?东阁大学士居心何在?”
陈演不甘示弱,也冷笑道:“现我大明铜铁都向私人购买,火器又有何不可?兵部不曾向王斗购买鸟铳吗?广铳颇精,又如何不能买?况乎王斗那还不卖炮!”
他对崇祯帝道:“陛下,臣观民间笔记,上面曾有说:国朝打制兵器,匠作历来不肯尽心,监造之官也专求节省,上下苟简了事足矣,安能精工?”
他说着:“笔记还有言,在东西两洋贸易之时,诸夷便专买广中之铳,百姓卖与夷人者极其精工。为官府制造者便是滥恶!放眼大明,皆是如此,臣惧广地匠工到达京师后,一样不得精工。岂不枉费皇上一片圣意?不若就向当地购买!”
他说道:“臣早闻广东佛山铁业最盛,城内城外,单铁工便有数万,造区区数万支铳,只是等闲!”
崇祯帝沉吟不语。陈演偷瞥了皇帝一眼退下,自己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了。
内阁首辅周延儒说道:“臣闻王斗军中已使用自生火铳,记得崇祯八年时,原兵部右侍郎毕懋康便撰有《军器图说》,言:‘夷虏所最畏于中国者,火器也。’上面有列各种火器、毒弩制法,特别自生火铳在。臣以为新军练成日,若铳兵全数装备自生火铳,使雨雪日可用。敌虏不再为惧!”
崇祯帝道:“毕懋康可用,传旨,召致仕臣毕懋康起复!”
然说来说去,最后还是要着落到粮饷方面,没有粮饷在,做任何事都是纸上谈兵,众臣也是有心无力,想来想去,都没有办法,最后只得再议。
他们告退后。崇祯帝深深的叹息,看大明江山风雨飘摇,自己却无能为力,列祖列宗在上。儿臣有愧啊。
……
由内阁首辅周延儒带着,群臣从东暖阁出了来,一路上各人都很沉默,各自想着心事,最后周延儒抚着自己美须,对吏部尚书郑三俊。户部尚书倪元璐微笑道:“今日也无事,二位阁老,不若到舍下小酌几杯?”
郑三俊与倪元璐脸上挤出笑容:“也罢,下官等就叨陪末座,陪老大人喝几杯吧。”
这边东阁大学士陈演也紧走几步,看着周延儒几人聚在一起,眼中闪过寒光,对身旁魏藻德笑道:“听闻魏侍郎收罗了一班美姬,风姿嫣然,各不相同?演,早已心向往之啊,今日定要见识一二。”
魏藻德低笑道:“独乐乐,不若众乐乐,下官定当扫榻以待高驾。”
很快,又到散班时间,棋盘街这处汇集各处王府,朝阁六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等处衙门精华之地,黑压压着各色官服之人络绎不绝,从大明门内涌了出来,各处茶楼酒肆更是爆满。
还随着天气冷了,这些酒肆生意更好,与京中各处流民乞丐满地,形成鲜明对比。
王府街一家酒楼上,叫好声不绝,满座的食客,皆听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唱着报,各人脸上,尽是眉飞色舞的神情,临窗一个雅座上,几个面貌阴沉的人,也仔细倾听着下方动静。
听楼下那一阵阵传来的叫好声音,一人终于忍不住,他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拍,恨恨道:“看这些南蛮子得意的,王贼不过打胜了蒙古人,似乎便举目无敌了,更言靖边军一年便可灭我大清,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余者人等也是忿忿不平,一个约五十多岁的男子正凝神看着下方一乘乘官轿从街旁经过,闻言低喝一声:“慎言!”
他仔细倾听周边动静,余者人等也是回醒过来,一样竦然安静,良久,这男子说道:“眼下京师明国官员,对我等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王斗的情报司实在厉害,小心落了马脚!”
他问一人道:“情报传出去了吧?”
那人道:“连报纸什么,顺着天津水路,都传去辽东了。”
这男子嗯了一声,脸上颇有忧色,良久,他说道:“下楼吧,分批的,不同路的走。”
不久后,雅座各人三三两两的下楼而去,这五十多岁的男子作富商打扮,也慢慢的踱下楼去。
“这位爷,您慢走!”
大堂伙计点头哈腰的对着这男子鞠了个躬,眼下年景越发的差,酒楼对任何一个潜在客户都不能放过,更不说这位爷看来还是高端人士的样子。
大堂靠门处,一中年男子拿着张报纸仔细看着,他的报纸展得很开,将自己的头脸全部遮住,直到那男子走出大门,他才将报纸放下,不动声色往那人的背影瞟了一眼。
门口一闲汉微不可查的点头,口中哼着小曲往那方或慢或快的走去。
又过了一刻钟,这中年男子也放下报纸出楼而去,而他的报纸,也欢天喜地的被邻座一人收去了。
……
崇祯十五年九月底,盛京,崇政殿。
豪华的大殿之内,顺治帝多尔衮哈哈大笑,塘报传来,以多铎与阿巴泰为帅的大清国东征大军,势如破竹,不但一直攻到了朝鲜国最东端的大海边上,甚至在投降朝鲜水军的配合下,一举攻破江华岛,将上面的朝鲜国君臣尽数俘虏,可以说,朝鲜国已经灭亡了。
虽然听说归化城那边战事不利,外藩蒙古不存,但能换来大清东面的朝鲜国灭,俘虏他们丁口百姓,多尔衮认为还是值得的,毕竟外藩蒙古才多少人口,朝鲜国又有多少?
他更看宣府时报上所说,日本国有什么石见银山,上面金银堆成高山,岂不心动?
区区倭寇,大清何足惧哉?日本国,将是大清国今后下一个攻掠目标!
从祖辈那,多尔衮也知道,女真先辈,不是没有攻打到日本国的事情,便若朝鲜国还称高丽国的时候,满洲土地的女真族人,便经常乘坐小船,五六十艘的,成百上千的,袭击对马岛、壹岐、博德湾以及其日本国沿岸地带,日本国闻名丧胆,将此异族称为“刀伊”。
“刀伊”先辈能办到,堂堂大清国,又如何不能?
看着下方众臣歌功颂德,多尔衮只觉丰功伟绩,老奴去后,自己本是顺位接替人,结果被皇太极抢去,可恨的是皇太极松山兵败,为了稳住局势,自己却不得不用“顺治”这个屈辱的年号。
然现在自己做到了皇太极都没有做到的事,此为大也!
自己又本为大统的继承人,此为统也!
更经弘文院大学士宁完等推波助澜,多尔衮觉得顺治年号,已经配不上自己了,必然改年号。
看着众臣,他高声而又威严地道:“朕意已决,更改年号为宣统,明年,便为宣统元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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