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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儿从小就是一个极其容易心软的人。当年在神人山下废了英子之后,他就差点崩溃,这么多年了,都还不敢踏进羊胡子开的茶楼半步,就连偶尔在九镇街上遇见英子,也像是做贼一样马上掉头走开,绝不碰面。
可是现在,罗佬事件无论怎么发展,最终结局都注定只会比英子当初更加残酷,他还能承受得起吗?
为了他,也出于对这件事情本身的考虑,我决定罗佬这件事情,不再要地儿插手。
我准备单刀赴会!
这次办罗佬,我要靠自己一个人解决!
因为,依照目前状况而言,这不仅是最后一个可行的办法,同样还是我对地儿所有歉意的唯一表达。
既然我比他坚强,既然注定有人要堕入深渊更深处,那么就让我一个人来吧。
也许,这才对得起多年前神人山顶,漫天神佛跟前磕下的那三个响头。
我默默看着地儿半响,好不容易才收拾好了内心汹涌澎湃的激动情绪,用一种尽量克制,尽量柔和的语调给他说:地儿,你把毛七佬那个朋友的联系方法告诉我。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你坐飞机到上海,别停留,马上就回家。这个事,我想了一下,不管谁输谁赢,只怕都不可能善了。两兄弟一路死,不如死一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一个人办事,跑起来也利落些。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很紧张的,所以从开始到结束,我都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地儿的眼睛。
地儿听完之后,却没有像我预想的一样,表现出很激烈的情绪。他只是突然之间涨红了脸,喉结一上一下不断的摆动,歪着脑袋看了我半天,却又不说一句话。
就在我有些熬不住了,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的时候,地儿却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声对着店老板说:老板,买单。
然后,他再飞快低下头,伸出一根指头,指着我说:你最好莫讲了!如果你实在是嫌我没得用,想要我走,那我走。只是,从今以后,我们也就各奔前程,再也不是兄弟!
此次千里寻仇前来厦门,一路上,我已经错过很多次。
这一瞬间,我知道自己又错了。
地儿也许不是很坚强,也许不是很适合打流,但他是地儿!
是我荣辱与共,同生共死,哪怕是拿着棍子赶,也绝对赶不走的好兄弟。
所以我紧紧闭上了嘴,不再多说,因为如果再说,那我就是侮辱了他,也侮辱了当年一起磕下去的那三个响头。
那天下午,地儿通过毛七佬联系上了那个当地道上的朋友,电话里面和他约好了,明天取枪,两把,一把七七,一把五四。
不晓得是因为那个人事先就知道了这两把枪是一定会出事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欺负我们是外地人,他开口要了一个高到有些离谱的价格,而且还一副要卖不卖的口气,更加反常的是,他居然不肯当面和我们交易,他要托中间人先过来拿钱。
自从开始着手向罗佬展开复仇的行动以来,已经出现了太多的变数,完全超乎我们起初的意料之内。
越往前走一步,我就越感到胆战心惊,事到如今,我的真实心态完全可以用地儿的一句话来形容:早死早超生。
这是出道打流以来,我第一次感到事情在一步步的完全失控,就连和三哥对撼的那漫长一夜,都没能令我如此的心慌。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可以放手不作。
可惜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当天晚上,抱着这样消极的心态,早早上床想要好好休息的我,却接到了一个电话。
一个让我想都想不到,却又令心情完全转变了过来的电话。
我和地儿现在用的手机号码,都是来到厦门之后才买的两张神州行,除了我们彼此之外,就只有小二爷知道,再没有告诉过第四个人。
但是现在,显示在我手机屏幕上的却并不是九镇熟悉的区号,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好像属于广东范围。
九镇正值多事之秋,明里暗里有着无数的琐事需要处理,小二爷此时此刻决不可能抽空去外地;险儿虽然在广东,但按理说,他应该和卫立康一起在东莞,可这个号码也并不是东莞的区号。
到底是谁呢?
窗外灯光透过薄薄的布帘照在昏暗的床边,我和地儿都已经翻身坐了起来,彼此对望的眼睛中亮光闪闪,却又没有一个人说话,任凭空洞而刺耳的手机铃声响彻在一片死寂的房内。
我感到了一种莫大的恐慌和紧张。
我只希望这是别人打错的电话,响过几遍之后便会挂断。
可是,电话却始终不屈不饶的响着,倔强而清晰。
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克制着内心的忐忑,按下了接听键,装腔作势的用尽可能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喂,你好,请问是哪
胡钦?!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啊,你险儿!!!
是我啊,你还讲个什么鬼普通话咯,一股塑料味。
耳边,响起了险儿亲热的大笑和调侃。
不知为何,刹那间,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我几乎是一下从床上蹦起,刚想开口大声告诉一旁犹在惴惴不安的地儿时,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我知道,险儿一定是从小二爷口中得知我这个号码的,虽然之前我曾经和小二爷约定过,这个号码和这次行动绝对不能外泄,给谁都不能透露半点。
但是,这个谁里面,当然不会包括险儿。
因为,险儿并不是谁,他是自己。
但问题是,手机上显示的这个号码明显不是东莞的区号,可就我了解的情况而言,此时此刻,险儿应该是呆在东莞,正和卫立康在一起的。
那么,他现在为什么不在东莞了?又到底是在哪里呢?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之间的联系其实很少。
毕竟跑路不比旅游,不是每时每刻都可以给家里报平安的。
三个月前,就在老鼠把罗佬的藏身地址告诉了我之后不久,险儿曾经打来过一次电话,电话里面,我也简单给他提了下罗佬的事,因为当时我还没有想好办罗佬的具体计划和时间,也并没有深入的交谈,之后这段时间,就再没有联系了。
现在已经是半夜时分,他却突然打来电话,以他向来不愿打扰别人的倔强性格,没有重要的事,断不会在这样的时间段,这么贸然的联系。
难道他又出事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来不及回应险儿的亲热,赶紧沉声问道:险儿,你在哪里?是不是出事了?
电话那头突然就陷入了一片沉默,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多年同生共死培养出来对彼此的深刻了解,让我敏锐察觉到,险儿最初的那股兴奋感觉明显消失不见了。
果然,几秒之后,耳边再次传来的声音已经变得压抑低沉,里面甚至还带着一种被刻意淡化掩饰的恨意:是有点事。小二爷刚告诉我,你和地儿到厦门了?你们现在具体在哪里?
怎么了?我越发感到不对头,更加紧张的追问道。
我而今在汕头,离你们不远。我现在就赶过来,你告诉我具体地方,我们兄弟先见一面,到了再聊,电话里一下说不清。险儿的语气非常坚决。
从险儿的话语里,我彷佛听出了一丝离别之意,再没有丝毫的犹豫,我在电话里说出了自己的具体地址。
几个小时过去,天色还将亮未亮的时候,我的手机终于再次响起,接完电话之后,与地儿赶紧穿戴整齐,跑下了楼,再过了大概十分钟,一辆显然经过了长途跋涉,满是灰尘的的士停在了我们面前。
车门打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是自从武汉一别之后,我第一次见到险儿。
他黑了很多,瘦了很多,人也显得有些憔悴,下巴上故意留着的山羊胡须让原本就有些阴沉的脸色越发多出了一份匪气。
只是,当四目相对的那一霎,他对着我展露出的笑容还是那样熟悉、亲切,一如儿时,昔日九镇。
满腔热血瞬间冲上脑海的同时,我和地儿飞快走过去,死死一把抱住了他。
在厦门市中心的一家客家菜馆,酒过三巡,在我们的追问下,险儿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所经历的一切,以及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汕头的原因。
武汉一别之后,险儿坐火车去了东莞厚街,按照事前的计划,投靠了卫立康。
当年医院血洗案发生之后不久,在大小民手里栽了个大跟头的新生代大哥卫立康自觉颜面尽失,无脸在江湖上立足,转而带着一帮兄弟去了外地发展。几年间,经过海南、北京、上海等地的一番辗转,最后终于在广东东莞站稳了脚跟。
卫立康这样的人,天生亡命,胆大包天,注定就是吃刀口饭的材料。如今让他赖以谋生的生意,也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偏门,而其中最主要的是两样:一,带小姐;二,贩毒。
在卫立康出去闯世界之前,我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当初,他得知我们和三哥翻脸,险儿需要跑路避祸之后,也曾经满腔热情的主动邀请险儿去他那里。
最开始,小二爷和我并不太愿意险儿去投靠他。
卫立康为人孤傲偏激,行事间太过无法无天,险儿本身又是负案潜逃的人,我担心他们两位神仙搅在一起之后,会让险儿越陷越深,捅出无法收拾的篓子。
可是,险儿自己却很想去广东看看,看看那个传说中属于全中国江湖人的风云地、龙虎地。
险儿孤身南下,投奔了卫立康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和卫立康手下的二把手常鹰一起,与当地最大的一伙来自东北的鸡头大干了好几场,硬生生帮卫立康从东北虎手中抢下了几家酒店和桑拿的小姐生意。
之后,几战成名的险儿又开始独当一面,和卫立康的另外一个竞争对手与他争抢卖包子(黑话,零售白粉,用指甲大小纸片包着的白粉,一般为五十元或者一百元一包)生意的四川佬又一直干到了现在,大大小小打了无数次架,其中有两次还差点送了命。
险儿和小二爷一样,天生下来就是流子中的极品,无论是哪里,只要身在江湖,他们这样的人都迟早会出头。
所以,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替卫立康团伙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他,在卫立康手下的那批小姐和小弟里面,威望也就越来越高。
卫立康平白多出了一个得力臂膀,险儿也得以在他乡拥有了立足之地,本来,对于双方而言,这都是一件好事。
但可惜,最终,他们两人之间,却出现了天大的问题。
个中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有四个字:功高震主。
我印象之中,医院血洗案发生之前的卫立康,其实是个还算不错的人,虽然少年得志,平日里难免有些孤傲清高,但总的来说,为人也算是豪爽大方,尤其是喜欢热闹的场所,人越多越高兴,笑起来声音极大,说话从不拐弯抹角,无论何事,喜怒哀乐,都是直来直去。
但是,现在的他却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被大小民弄成了残废之后,卫立康的性格就产生了极大的变化。
平日里,人们很少再见到他的笑容,轻易也不再说话,除了常鹰等极少数亲近的兄弟之外,他甚至都不太愿意和人打交道,终日自己呆在一边,阴鸷安忍,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也许,在卫立康的心里,他已经失去了太多。
他不能再容许任何人有丝毫看不起他的感觉,更不能容许别人抢走自己的任何东西,谁都不行。
当年在九镇,他曾经与我齐名,莫名其妙的被大小民兄弟办了之后,一蹶不振,远避他乡,以至于今时今日,他卫立康的风头已经被我胡钦完全盖过,就连后来的贾义、胡玮、刀疤成、麦子等人和他比起来,也都是不遑多让了。
而险儿突然出现之后呢?
居然也在短短时间冒了起来,成为了团伙里面,除他卫立康之外,另一个一呼百应的角色。这样的现象,对于卫立康来说,也许并不是极大的助力,而是巨大的威胁。
于是,他开始在各方面有意无意地打压险儿。
险儿是个什么人?
典型吃软不吃硬的人。有意见,好好说,那一切好商量;你要是硬来,老子死了也要脱你一层皮。
于是,两人之间矛盾越来越激化。
虽然碍于同是九镇弟兄,往日关系又很不错,大家并没有完全撕破脸,但是经过最初一段时间的蜜月期之后,两人的貌合神离,已经越来越明显了。
最终,在卫立康的故意安排之下,险儿来到了汕头。在那里,发生了一件让险儿受到了极大委屈羞辱,从而也伤透了心的事情,导致险儿终于下定了分道扬镳的决心。
本来,险儿准备去一位在东莞结识的内蒙朋友那里呆一段时间。
临走之前,他给我打了个电话,可是我九镇的号码却关了机。于是,他联系了小二爷,从而得知我和地儿正在并不太远的厦门之后,他马上决定过来见见我们。
最后,险儿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虽然卫立康没有给他明说过,但话里话外的意思,以及从和他亲近的常鹰等人口中,险儿认为卫立康的心中,对我有着一股隐隐的恨意。
因为,卫立康觉得,当年一起办小兵儿和大民的时候,并不是只有他们那伙人,我们兄弟也都在,是我们双方联手的行动。
可是最后,大小民却只找他报仇,而且最关键是,当大小民动手办他卫立康之前,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去三哥的啤酒机场找过我好几次。
所以,在卫立康的心里,他认为这件事情的背后,或许也和我胡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毕竟,我胡钦才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唯一一个收获了最大利益的人。
当时,险儿的这个判断并没有引起我太大的重视。
第一,我本来就没做过任何对不起卫立康的事情;第二,卫立康已经远去他乡了,就算他对我有意见,我也没必要花费心思去处理这些无关轻重的琐事,既然他自己心胸小,要恨那就恨吧。
看到我这样的态度,险儿当时也没有再多说,这本来就只是他的揣测,而他向来也并不是一个喜欢多讲是非的人。
我们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仇恨就是一颗种子,它会在时间的灌溉之下生根发芽,最后变成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
直到多年之后,当我和险儿、地儿三个人再次回想起这次在厦门的谈话之时,我们才发现,险儿的判断是多么正确。
可惜,当真正明白过来的时候,我们却已经为自己的疏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听险儿说完了他所经历的一切,和之后将要进行的打算之后,我的心里很难受。
从小到大,兄弟六人,一起上学,一起打球,一起结拜,一起混社会,结果其他人都没事,就他一个历尽人情冷暖,东奔西跑,逃亡天涯。
之前在广州,就算再不容易,起码还有几个熟人,多多少少也算是个照应,能知道点他的消息;可是之后,他要去内蒙,那可是关山万
里,鸿雁难飞的天涯啊。
当我和地儿又羞又愧,愁绪万千的时候,险儿却彷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我们的低沉情绪,他依然平静地抿了一口面前的功夫茶,抬起头看着我们淡淡说道:罗佬这个老杂毛,他在哪里啊?而今我们三弟兄又在一起了,老子看他还翻到天上去!
我和地儿几乎同时抬起头来,呆呆望向了正一脸毫无所谓的表情,昂然与我们对视的险儿。
那一刻,我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所有一切都是托辞,险儿此来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见我和地儿,他是想要替我们消灾。
消那也许万劫不复的一灾。
几个小时后,当夜幕降临,灯火闪烁,我们带着险儿来到了寨上。
险儿看到罗佬那一刻,就像当初的我和地儿一样,他的脸上也明显流露出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惊讶表情。
但与我和地儿不同的是,他没有像我们那样的感慨万千,甚至连半句情绪流露的话都没有说。仅仅只是短短几秒过后,他的脸色就恢复了古井不波的惯常表情,半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暧昧不清的笑意,从鼻孔里面喷出了嗤地一声冷哼,摇了摇头,径直转身走开。
那一刻,就站在险儿身边一步之遥的我,亲眼目睹了他的这些细微表情,我猛然意识到,在那些艰难心酸的逃亡岁月里,这位如同玄铁寒冰般倔强坚硬的兄弟,变化的也许并不只是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还有他的心。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身上体会到了无从捉摸。
如同险儿这般强大助力的加入,一定会导致整个行动的改变。只不过,让我不曾料想到的是,这种改变会是那样的彻底。
一直以来,我们的计划里面,都有着一个最大的漏洞枪!
在中国,枪是管控最严的几样事物之一,但凡民间涉及到枪案,就势必会引起警方的大肆追查。
卖枪的那个人虽然是朋友介绍,可我们自己并不认识,对于这个人的真实底细,更是一无所知。而且,此人本就是常年在这片地面上讨生活的坐地虎,对这样的角色,当地警方手里不可能没有一点材料。
江湖上,能够给你致命一击的往往就是朋友。
那么,朋友的朋友,当然就更加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之前,我决定让地儿离开,自己单独来干,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个漏洞背后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
可现在险儿却完全填补了这个貌似不可解决的漏洞,因为他的到来,我们不再需要联系那个居心叵测,无法揣度的本地人,也不再需要那两把可能会引火烧身的凶器。
我们完全能够抹去所有留在这片江湖上的踪迹。
这一切改变的发生,仅仅只是我们和险儿之间的几句对话而已。
见到罗佬之后,我们带着险儿去查探了原定计划中有可能会要经过的各条路径,最后来到了准备动手的那个丁字路口。
仔细看了半天之后,险儿问道:这两条街这么长,又不宽,两边还住了这么多人,真要开枪了,跑得掉吗?
这个问题我事先也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我本就不算是个谨慎行事的性格,凡有三分把握,我就认为无事不可为。
面对自家兄弟,也不用再多隐瞒心中所想,我径直答道:要死卵朝天,不死当神仙。哪个讲得好呢,赌一把嘛。真要动手了,杀得了一个,也不怕多几个了。我想,应该也没得几个人,真敢赤手空拳上来拦拿枪的人吧。
那也露脸破相了。
求菩萨咯。
我说完这句话之后,险儿有那么几秒钟没有回答,只是微昂着头,用舌尖不断抿着嘴唇,发出了连串极有规律的啧啧响声。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每当他开始想些什么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幅表情。
于是,我和地儿也就没有继续开口,安静等着。
半晌过后,险儿终于抬起了头,望着我,用音调高亢洪亮,非常具有特色的九镇话,抑扬顿挫地说出了三个字:压死他!
看着险儿那张脸,再听到这个声音,我莫名其妙地觉得非常滑稽搞笑,忍俊不住之下,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其它两个人纷纷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着我,地儿接口说道:
你又发病了哦,无事三笑,笑个卵啊!险屌屌(我们兄弟间的亲昵称呼),我们早就想到了开车压他。但是第一,时间太紧了,事先又没安排,一下搞不到车;第二,万一有人看到了,以为是交通意外,管闲事的话,人多一围起来了还跑不脱些。
深更半夜,人再多也应该多不到哪里去,要实在有哪个不怕死的管闲事,一样压死他,和开枪不是一个道理吗,怕什么!未必抓到了还能被枪毙两次啊?
虽然依旧感到险儿认真的表情有些古怪滑稽,但是我的思路也开始被他牵引了过来,张口问道:那车呢?
我再想想办法,应该搞得到,没太大问题。
哪里搞?又去广东搞?不求卫立康!死哒都莫求他!地儿第一时间就义愤填膺的回绝了险儿的提议。
呵呵呵,地麻皮,你以为老子是头猪呢?还是老子比你差些?出来这么久了,就只认得卫立康一个人?险儿大声笑骂着地儿,声音里面透出了一股强烈的自信与坚定。
这也让我突然感到了一丝安心,我想,险儿可能比我们任何人所了解的都还要更强大,浪迹天涯的生活,带给他的也许并不是磨难,而是磨砺。
当重重锻打,熊熊烈火过后,他又将会焕发出什么样的光芒?
当天晚上,险儿从我手中拿走了那张银行卡,连夜离开了厦门,等他再由广东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下午,他开着一辆右舵轮的墨绿色老本田,停在了我们面前。
军牌!???
假的,套牌。
没得问题唦?
有问题,老子就是要害死你!不舒服啊?
别扯淡!说真的,哪里搞的?
托个朋友,还剩两三万,我先拿着,身上没得什么钱了。
你拿着吧。等用完了,你再让小二爷给你打。
你不是找的卫立康唦?
不是的,雷州的一个朋友。总是问个鸡巴,说了不要紧。
不知为何,险儿好像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面继续深谈。相识这么多年以来,险儿对我们向来是坦坦荡荡,知无不言的。
但是如今他的这种变化却并没有让我感到难受,我知道,他绝对不是因为不信任我和地儿才有所保留。
我能够理解他。
当一个人孤身处于陌生的荒野,无亲无故,只有周遭野兽环伺,险境重生,他需要挣扎求存,在这个过程中,他就难免会做出一些平时不会去做,不愿去做的事情出来。
而往往这样的事情,也会给当事人带来某种无法言说的伤痛回忆。
这就是所谓的秘密。
分别了这么长时间,一路颠沛,险儿身处环境之恶劣,可想而知,他必定也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秘密,这些秘密,就连亲密如我们,也还是不要去探寻,去深究的好。
给各自内心留下一丝属于人的尊严,这本就是友情和怜悯的伟大所在。
于是,我挥挥手,阻止了地儿单纯而固执的进一步追问,说:
那好吧,先停车,停车了休息下,吃个饭。
胡钦,那什么时候动手。
你而今吃不吃亏(土话,累不累)?
还好。
那要得,那就今天!早死早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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