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每天都在应天府盯着,官员办事,对商贾的宣讲,他是一次不落……很显然这一批新的官吏的确比原来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强多了。
管的事情更多,也更加尽职尽责。
而且王行还发现了一个非常好玩的现象,那就是这些官员居然会主动跟商人畅谈,请求商人帮忙。
别误会,这不是贪污受贿,也不是花钱平事,主要是进行各种建设。
朝廷还无法做到面面俱到,因此必须借助商人的力量……王行发现原来商贾不是被随意杀戮的对象,反而成了官员们的座上宾,地位竟然比原来还要高。
“从应天向苏州等地修铁路,这就绝对赚钱的生意,也是便民利民的大好事……你要是答应了,铁路修成之日,必定会是你名留青史之时啊!”
应天知府主动跟一位姓庄的生意人谈。
这位庄姓商人是应天最大的丝绸商,名下的织机超过三万,财力非常雄厚。
只不过面对应天知府的劝说,他显得十分犹豫。
“府尊大人,小人是个做买卖的,在商言商,我并不懂怎么建造铁路。其次呢,这应天和苏州之间,可以走水路,靠着长江输送物资,已经十分便宜了。就算把铁路修起来,也未必有多少愿意用。”
“再有呢,铁路投入太大了,小人虽然有些家产,可也不敢拿钱开玩笑,即便有朝廷的贷款,也很难承担。如果出了差错,这个能让朝廷替小人负担吗?”
应天知府脸色严峻,他敢承诺任何事情,唯独不能答应这一点!
“庄先生,你是有财力,有信用的人……朝廷第一条铁路选择了两京,工程浩大,时间非常长。如果我们能抢先修通应天到苏州的铁路,这就会成为大明第一条正式运行的铁路。价值有多大,就不用我说了。其次呢,江南的经济前景这么好,修路绝对是赚钱的,而且很快就能回本,你应该放手一搏的。”
庄姓商人沉吟了良久,还是摇头。
“府尊大人,我们家几代人做生意。最讲究一个稳妥谨慎……要不这样,等朝廷将两京铁路修好,小人看了情况之后,再决定投资。”
知府一听,差点气昏过去。
等铁路修好,并且运行起来,至少要永乐十年。
而且铁路一旦修好了,整个经济重心就会转移,江南积累多年的优势,就会荡然无存!
“庄先生,现在争夺铁路的地方可不只是江南,河南,湖广,甚至巴蜀,都有人希望能修建铁路。而且就连诸位国公都希望能把铁路修到大漠,连接他们的封地。如果错失了机会,我们这些人都会成为江南百姓的罪人的!”
“你只要答应,我会邀请所有知府,知县,跟你一起商讨,解决困难……不管是要人,还是要钱,都能解决……”
应天知府不厌其烦,向庄姓商人解释,可是这位眉头深锁,思前想后,还是摇头。
“府尊大人,不是小人不识好歹。实在是我不懂铁路,也不敢贸然投资。而且我家一直在应天经营,也不熟悉苏州和松江的情况……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还是请大人另择高明!”
这位庄姓商人告辞,可把应天知府愁怀了,他不得不召集所有九品以上官员,共同商议。
应天,乃至整个南直隶,面临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旧有的一切被扫荡干净,太傅为了恢复江南生机,给予了巨额投入,各种扶持,多如牛毛。
只要肯下本,就会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机会。
可问题是这帮商人竟然犹豫踟蹰,只敢小打小闹,修一座桥,建几十里路,再多就没有胆子了。
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等太傅返京之后,各项优惠结束了,再想做也来不及了。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啊!
知府大人愁眉苦脸。
其他的官员,包括江宁和上元两个知县,都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
他们也清楚,让一群传统的商贾,去投资铁路这种新兴产业,困难实在是太大了。
就拿之前那些被柳淳清理掉的盐商和山西商人,他们盘算着什么呢?
抬高地价之后,入股铁路。
他们的入股只是单纯拿一点钱,等朝廷铁路修好之后,给他们分红,或者干脆让他们经营,顺便再把铁路周围的利益也让给他们。
这群人已经习惯了靠特权攫取财富,让他们真正修路、投资、维护、运营,还不如杀了他们……所以呢,柳淳就让他们称心如愿了!
“不行,机不可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们必须把铁路修好!有了这条铁路,我们才能有一切!所有咱们就算跪门,也要找到承办铁路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做成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去物色人选,不管是谁,只要愿意出力,就能得到衙门的全力支持!”
知府大人怒气冲冲,下达了命令。
诸位官员也没有办法,只能表示尽力……可又是三天过去,依旧没人愿意接。都觉得这个项目太大,风险太高。
办成了固然好,可办不成,身家性命,或许连一颗脑袋都要搭进去!
这回应天知府可愁坏了,难道要自己辞了官,跑去联络各方,建设这条铁路吗?不过他也不懂生意上的事情啊!
正在这时候,有人扣响了值房的大门。
“府尊大人,您看老夫成不?”
知府一见满头白发的王行,顿时愣住了。
老头的精气神还行,可问题是年纪太大了,而且貌似还得罪了太傅大人,他能行吗?
“府尊大人,老夫虽然不懂如何修铁路,但是老夫早年随军出征,也统筹过十几万人的军需辎重,自问还是有办法安排施工的。另外呢,老夫在江南还有些门生朋友,其中也不乏商贾,我想点办法,也还能凑出启动的资金……至于接下来的开销,不是可以向朝廷申请贷款吗?”
知府听王行的话,还真心动了。
能管十几万人,又有人脉关系,还有名气……除了没钱之外,这老头的条件比所有商人都好太多。
可问题是他得罪了太傅,听说金学士也不喜欢他,这样的人,能拿到贷款吗?没有贷款,没有支持,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修成铁路的。
知府想拒绝,可是这么多天了,他也没找到能承办的人,火都上房了,好容易来了一个,难道要拒绝吗?
“老先生,你看这样行不,我给你几天时间,你先凑一凑起步经费,最好能凑到三十万两……如果能做到,我就向太傅和赵王陈奏,拼着命,也帮你把贷款弄下来。”
王行在衙门观看了好些天,当然知道这是给自己设置难关。
“老夫会尽力的!”
王行果断答应……他在江南的朋友还真不少,其中不乏达官显贵。
要知道王行当年可是名声在外,不然蓝玉也不会请他帮忙。
只是此老太傲气了,他不愿意靠着蓝玉推荐入仕,又不愿意跟一帮小儿辈争雄沙场,结果就是高不成低不就,一直蹉跎岁月,并没有当官。
可越是如此,就越显得人品高贵,颇有风骨。
仰慕王行大名的,所在多有。
想凑几十万,应该不难。
所以王行毅然开始奔走……整整五天时间,当王行再度出现在府衙的时候,他神色憔悴,双眼血红,身体踉跄。
一看就是付出了不少的辛苦。
“老先生,情况如何?筹到了多少?”知府好奇问道。
王行苦着脸摇头,“府尊,老夫不自量力,丢了人了……我,一文钱也没有筹到……老夫这就告辞。”
说完,王行仿佛老了十岁一般,笔直的脊背塌了下去,老眼的光彩也黯淡了许多。
当他迈着蹒跚的步伐,向外面走的时候,正好有人笑呵呵走了进来。
“原来是王老!”
王行顿了下,抬头看去,来的正是太傅柳淳。
王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跑来大骂柳淳,那是不自量力,如今筹措资金修路,又是自讨没趣……一把年纪,把老脸丢丢光了,真是不该出来见人!
“老朽请太傅赎罪,从今往后,老朽归隐田园,读书耕田,再也不问世事了。”
“不!那可不行!”柳淳笑着摇头。
王行大惊,什么意思,莫非柳淳要找他算账?若真是如此,那也是活该了。
就在老头准备认命的时候,柳淳突然笑道:“老先生走了,这铁路要指望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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